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
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
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時節是盛夏,可對於楊仲來說已經如同肅殺的深秋一樣了,他邁出的每一步都帶著沉重和不甘。事到如今,步子再沉重也得邁出去,心裡再有不甘也已經是迴天乏力,他身為軍人服從皇命還能如何呢?楊仲的前方是此次大梁同下唐議和的議和官,身後是即將關閉的京城城門,他此時已經不再是廣遠軍的將軍而是一名階下囚。
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麼?楊仲努力回想也許就是沒能守衛好華州城吧,讓下唐水師藉助天時引洪水灌城造成了生靈塗炭,當然更加嚴重的是丟失華州城對京城造成了極大的威脅。那麼除此之外呢?哦,對了,那就是暗中設伏偷襲下唐水師導致全軍覆沒了,可是這件事怎麼聽起來都是好事啊,這是身為大梁軍人應該做的事兒啊,為何如今反而成為了自己的罪狀之一了呢?
楊仲想不明白,但是他至少明白一件事:兩國議和必然需要一些犧牲品,那麼他楊仲就是最合適的犧牲品。在皇帝的眼中沒有什麼能比皇位更加重要,何況他楊仲論資歷、論能力、論戰績都是不及自己的父親的,成為政治的犧牲品也是在所難免的。
想到這裡,楊仲算是勉強釋然了,他深吸一口氣,想要閉上眼睛最後再傾聽一次天福寺內的鐘聲,他知道自己這一去便再也沒有機會回到故國了,也再也沒有機會聽見天福寺的鐘聲了,就讓他最後貪婪一回吧。
“楊將軍!”一聲呼喊磨滅了楊仲最後的奢求,他睜開眼睛看見了在自己前頭騎著高頭大馬的蔡琰正有些不耐煩的看著自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還稱呼一聲楊將軍,還請你不要耽誤了議和的時辰,這可是大梁的大事,若是貽誤時機這份罪責楊將軍一人可是擔當不起了!”
楊仲還能說些什麼呢?蔡琰說的都是事實,梁帝已經饒過了楊家的所有人,只是需要楊仲負荊請罪,負荊請罪?可笑!楊仲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楊家一門忠烈,雖然自己的能力平平,可是他絕對不能讓家族的血脈在自己手中斷了,家中還有年邁的母親、總角的兒童,他們是楊家重新振興的希望,而他楊仲不過是一介囚徒罷了,過往的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
“楊將軍,為了儲存你最後的體面,可是我向皇上諫言不給你帶上刑具的,這個時候你可千萬不要讓我難做啊,不然我倒黴了你的家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蔡大人息怒!”同樣騎在馬背上的許鶴年寬慰道:“此次議和可是關係兩國命運的,還請蔡大人一定要保重身子,畢竟之後的談判可是非常的耗費心神的。”許鶴年再看了幾名站在楊仲身後的將士說道:“你們幾個可是張開眼了,有任何閃失,誅你們九族!”
幾名將士嫌棄的瞥了許鶴年一眼轉而將視線停留在楊仲的身上,這位並不是他們的主帥,可是他們對楊仲一直都抱有敬畏之心,對於朝廷的決定是非常不齒的,但是他們不過是小小兵卒,他們的意見是沒有任何人願意傾聽的。
啪!一鞭子打在了一名將士的背上,疼得他回頭看去,看見的是澹臺秋安的冷漠的臉。
“怎麼?你這是在同情罪人麼?你再敢有這種表情透露出來可小心我手中的鞭子!”
沒曾想這名將士竟然分外有骨氣,他反而挺身反抗道:“將軍,楊將軍為了大梁出生入死,本不該得到這般對待的!”
話音未落,這名將士的頭顱已經滾落在地了,一道鮮紅的血液噴向了半空。楊仲實在不願意再看見有人因為自己而死了,急忙請罪道:“我知錯了,還請澹臺將軍饒過他們!”
澹臺秋安將長刀抵在了楊仲的咽喉上說道:“議和的時辰絕對不能耽誤,立刻給我走,你要是敢慢一步,我就殺了他們其中的一個!”
楊仲立刻轉身快步跟上前頭的駿馬一點都不敢耽誤,心中的悲涼和痛楚只能是自己嚥下去了。看到這一幕的蔡琰頗為滿意,朝著澹臺秋安點點頭,隨後繼續趕路。
從京城出來前去焱城的路不遠而且有寬闊的官道,走起來並不費力,只要是他們願意快馬加鞭一日便能抵達焱城。可蔡琰自以為聰明的認為不能太趕,要體現出大梁大國的氣度,這是一場平等的議和,可不是大梁單方面趕鴨子上架。
在議和主使蔡琰的控制下,議和使團按照既定的速度朝著焱城而去。在議和使團離開京城一段時間之後,城門再次開啟了,這一次是被迫開啟的,開啟城門的便是原來廣遠軍的武功衛指揮使顧鴻煊以及騰龍衛指揮使江笑愚,他們倆各自率領麾下將士強行奪門而出,追著議和使團而去。
經過一日一夜的趕路,大梁的議和使團終於是在第二日的正午抵達了焱城。這座大梁西大門的城池雖然易主了,可城池的規制還是非常健全,從外頭看過去外牆、女牆、角樓、望臺等等設施都沒有遭到損壞,從外表來看一點都看不出有過戰鬥的痕跡。
作為常年征戰沙場的將領,楊仲在第一時間看出了這一點,他也在納悶可是這個時候他說話已經沒有任何分量了,他還是將這疑惑埋藏在自己的肚子裡。
按照兩國之前的約定議和使團要去焱城內的含光禪院,那裡才是此次議和的地點,自然這是下唐方面選定的。含光禪院在焱城外西南方向的一座小山之上,距離城池不過是幾里路而已。這座山丘不算高聳,步行上山也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好在這山丘佈滿植被一年四季都是鬱鬱蔥蔥,而含光禪寺就建造在這座山丘頂上。站在山腳抬頭朝著山頂望去便能看見含光禪寺的金頂在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
山腳都是下唐士兵,為首的一人制止了議和使團前進的步伐,他示意讓所有的將士留在山腳同時將所有人身上的兵器都交出來。這下澹臺秋安不樂意了,原本他帶過來的兵卒人數就很少,這會兒竟然還要留在山腳同時還要交出兵器,這不是讓自己成為白身麼?這玩意出現了任何的意外,他如何保證自己的安全?如何保證議和使臣的安全?
澹臺秋安想要反抗,蔡琰上前安撫道:“咱們是來議和的,不是來挑起戰事的,還是按照下唐的要求做。”轉頭對著下唐將領笑著遞上一袋銀錠子,“一點心意還請笑納。”
為首的將領掂了掂錢袋的重量,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語氣也變得客氣起來“還是使臣大人明事理!這些都是議和的規矩,各國都是遵循的,還請使團大人見諒。”
“說的哪裡話來?議和的規矩我們自然是懂得,還勞煩前頭帶路。”
“好,除去這些將士,其他人都可以隨我上山!”
於是蔡琰帶著許鶴年、澹臺秋安以及楊仲登上了這座小山丘,一路朝著含光禪寺而去。這一段山路不陡峭不險要,對於軍人來說實在是小菜一碟,可是對於常年缺乏鍛鍊的文人來說就有點難為了,許鶴年自己氣喘吁吁還得攙扶著蔡琰,澹臺秋安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手一個扶著上山。
好不容易一通折騰,寒光禪寺就在眼前了,蔡琰和許鶴年已經是面無人色了,豆大的汗珠一個勁的流淌,看見了下唐議和使臣都沒有力氣寒暄一句。
“哎喲,真是勞累諸位了!”笑臉相迎、擺出一副親和熱忱態度的人便是下唐方面的議和使臣小相獨孤具,他上前攙扶過蔡琰送到了含光禪寺的正殿之內。
含光禪寺其實是挺小的寺廟,從頭到尾加在一起不過是三座香殿而已,除了左右配殿之外就數中間的正殿最為合適了。這座正殿內沒有擺放任何的佛主造像,而是一間前後通透的空殿,除卻擺放著的一些木桌、禪椅之外便別無他物了。身處在正殿之中朝著禪寺內看去便能看見一汪碧水臨著正殿,只要彎腰輕輕一伸手就能掬起一抔清水。
“這便是這禪寺精妙所在了!”獨孤具饒有興致的開始介紹起含光禪寺來,彷彿他是這塊土地的主人而蔡琰等人不過是外人。“禪寺雖小可是五臟俱全吶,佛主造像一應俱全,但是最為惹眼的便是這座正殿了,它可是完全建造在一口深潭之上的,各位腳底下可就是這口深潭的中心了!”
面對獨孤具眉飛色舞的介紹,蔡琰等人只能是附和著。至於澹臺秋安一介武人從來都不在乎這些山水,對於獨孤具反客為主的態度非常的不滿,若不是看在蔡琰的面上,他早就想發作了。
“這位不是楊仲將軍麼?咱們又見面了!”獨孤具跳過了蔡琰、許鶴年和澹臺秋安將視線投向了站在最角落裡的落魄的楊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