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歷三十年十月初一,下唐的使者率領著浩浩蕩蕩的千人使團護送公主來到了京城。當車隊從天街上粼粼駛過時,可以說是萬人空巷,百姓們聚集在街道的兩側,興致盎然的觀看著、點評著。
一頂由八人抬的轎攆在隊伍的中間,足可容納十數人的轎攆由一柄高達一丈的鮮紅垂簾覆蓋,垂簾微微透光,透過空隙可以看見其內端坐著一人,從身形可以判斷出是女子。其實根本不用猜測,全城的百姓都知道轎攆上坐著的乃是下唐公主,未來的豫王妃。
送親使團快到達皇城紫陽門時,由襄王攜禮部大小官員組成的大梁迎親使團也已經等候多時了,襄王內襯墨綠對襟短衫、外罩紫色麒麟流雲繡邊袞服,腰間繫回流雕鏤水波紋帶鉤,腳穿漆黑金絲攢繡墊靴,髮髻用三寸翡翠白玉文冠裝飾,挺身而立,說不盡的高貴華麗,惶惶皇室風儀展露無遺。
“梁朝泰襄王子——蕭雲晟特來迎接公主!”襄王當先遙遙一個虛禮,下唐送親使團為首一人雙手交叉於胸前,半欠身還禮,隨後一抬手,轎攆立刻被穩穩放置到了青石板路面上。
兩名紅衣侍女一人用抬紗秤掀開轎攆上的垂簾,另一名侍女即刻撐開一柄足有梁朝油紙傘兩倍大小的紅色折骨傘將轎攆中的公主盈盈接出。下唐公主梳著類似梁朝的雲波髻,額字首著一串展開雙翼的飛禽的華勝,髮髻的左右兩側各插著一柄累絲流金蝴蝶簪;潔白凸起的額頭下鑲嵌著一對秋水流波眼,瞳孔仿若幽藍湖水清澈無暇,高挺而微微上翹的鼻樑搭配著粉杏薄唇,一領修長而白皙的脖頸上佩戴著一串由六顆珍珠分列兩邊點綴著的鴿子蛋大小的紅色寶石;公主身著一襲天空藍的軟毛織錦曳地長裙,身披翠紋羽緞斗篷,即便如此,傲人的胸脯仍是呼之欲出,真真的“粉胸半掩疑暗雪”。
“漆雕顏離見過襄王殿下!”溫若璞玉、柔似綢錦的嗓音徹底擊中了襄王的內心,下唐公主落落大方的施了個梁朝宮禮,抬起額頭讓陽光灑在她鵝蛋般光滑圓潤的臉龐,一對梨渦隱隱約約,珠纓旋轉星宿搖、花蔓抖擻龍蛇動,直讓襄王看得痴了,直到禮部尚書輕輕推了推了自己方才意識到失態,“早聽聞顏離公主之美貌,今日得見方才知道公主之美更勝人言!”
“襄王殿下真是過譽了,顏離不敢當。”
“顏離公主,本宮已經為公主準備好了別宮,就在皇城外不遠處的奢香閣,還請公主切莫嫌棄!”
“殿下哪裡話來?顏離既然嫁來梁朝,自然是遵循梁朝的規矩。”
“多緒公主體恤,那麼就請公主回轎攆,隨本宮來!”
奢香閣原本是一處皇家別院,為了安置下唐送親使團,梁帝特意在旬月之前便命人開始裝扮,如今的奢香閣為一開九進、環湖排列的皇家園林,其內亭臺樓閣、山川水勢應有盡有,侍婢奴僕超過百人,活脫脫一個皇宮的微縮版,足可見梁朝對此次皇室聯姻的重視。
漆雕顏離沒有在已然準備好的閨房下榻而是選擇了另一間本是用於隨身侍女就寢的寢房,她的解釋是這裡更靠近湖心也更為清淨,襄王自然立刻安排下人騰換房間。
漆雕顏離謝過襄王,隨手推開了窗戶,透過不算高的院牆,極目遠眺目力所及最近的一處宮殿正是太子所在的東宮,顏離不經意的微微一笑,雖然是側面可再次吸引了襄王的全部注意,這一刻他似乎有一種衝動,為了眼前這位美貌公主,不論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
身處東宮中的太子此刻一領布袍裹身,髮髻散亂,眼神迷離的同樣望著窗外,自從被梁帝禁足宮中思過之後,梁帝再未想起過他而他也再未踏出這宮門半步。這一月以來他不知道宮牆外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前些時日還聽見了前宮處的樂聲,可不論他如何逼問,下人打死就是一句“小人不知!”
度日如年,幾近抓狂,他不再梳洗,不再好好的進食,將寢宮內所有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遍,可是隔天太監、侍女們又會換上一批新的物件兒;而他在寢宮中放聲呼喊,撕心裂肺的哭泣,下人們依舊只是在院外靜靜的候著。太子覺得自己已經被梁帝,被梁朝所拋棄了,唯有太子妃盡力陪伴在他身旁,一個勁兒的鼓勵他、安慰她,告訴他這一切不過是暫時的,忍耐過去之後便能回到以前的日子,他也曾相信,可是日復一日的度過,一切都沒有改變。
“父皇!就算兒臣有錯,你大可以責罰兒臣;若是你覺得兒臣已經不配這太子之位了,你大可以免去我的太子之位!如今將我鎖在宮中不聞不問究竟是為何?為何!”太子再次聲淚俱下的獨自一人在宮中哭喊著,用手指摳著宮磚之間的縫隙,用力之大使得指甲全部褪色成了慘白。
嘩啦!宮門被用力推開了,太子眯著眼奮力張望,可惜換來的仍舊是失望。太子妃跑過來,跪坐在地上環抱著他“殿下,臣妾在!臣妾在!”太子仿若失去了神智一般,仍由太子妃將自己抱在懷裡,雙眼木然的看著宮門外同樣木頭一般杵著的宮人,開始自言自語“父皇來看兒臣了,父皇來了........”
“殿下!”太子妃已然沒有了眼淚,這些日子她早已不是高貴的太子妃了,如今一身素衣,頭無簪花,似乎連普通的宮女都比不上,面對著失魂落魄的自己的夫君,她始終在心裡告誡自己只要太子的頭銜還在,他們就能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太子妃將自己隨身的所有珠玉配飾都送給了宮人就希望他們能從外面帶一些訊息進來或是將這裡的訊息帶出宮去,可是每次宮人都收下她的饋贈卻不曾辦成一件事。
“殿下,曦茹在,曦茹一直在你身邊!殿下,我們必須堅持下去,陛下總會記起你的,陛下一定會來看望你的,你畢竟是陛下的親生兒子!你是陛下和文瑾皇后的孩子!”
聽到文瑾皇后的名字,太子似乎回魂了一些,喃喃道:“母后,母后........”頓時猶如一個做錯了事被關禁閉許久的孩子一般哭喊著“母后,兒臣想您!母后,您來救救兒臣啊!”太子妃無奈的將這個男人在自己懷裡抱得更緊,已經沒有人可以幫她了,她只能依靠自己。
“殿下,有臣妾在,臣妾一定全力幫你!”太子妃咬緊牙關,這話是對太子說的更是對自己的鼓勵,“殿下,你休息會,這時辰也不早了,臣妾去給你準備點吃食。”
太子妃輕輕扶起自己的夫君,牽著他的手坐下後轉身去了膳房。原先雖然受了梁帝的當面呵斥,可東宮的一應物什都是一如往常,可就在半月前突然原先的宮人都被調走了,換來一批如同木頭的內侍,更為嚴重的是,從那之後再也沒有內務府和御膳房來送過物什,到今日膳房內伙食已經所剩無幾了。
曦茹掀開米缸的蓋子,裡面的米已經快見底了,翻遍了膳房也只找到幾個番芋,無奈之下只好動手用僅有的兩樣糧食煮些來果腹。身為太子妃,何時需要自己動手做這些粗活?何時淪落到過這番的境遇?旬月之間從雲端跌落泥潭,換做誰又能坦然接受呢?一滴晶瑩的淚陡然滴落在手背,未及好好傾瀉自己的情緒,膳房外傳來了侍婢的談話聲,曦茹急忙拭去眼角的淚,不論如何她必須保持太子妃最後的矜持。
“聽說再過九日就是豫王殿下的大婚之日了!”
“是啊,是啊,如今皇宮全為了這件事在忙碌呢。說起來,豫王殿下英武絕倫而那下唐公主貌美傾城,真真是佳偶天成呢!”
“可不是!豫王殿下如今已是最為受寵的皇子了,我聽說陛下有意將皇位傳給他呢!”
“如何如何?那........這宮裡的?”
“還看不出麼?時日無多了!”
一句話像是一柄刀刺入了心臟,有那麼一刻曦茹覺得自己的心已經不再跳動了,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被凍結了。怎麼可能?本宮的夫君才是大梁的太子,未來的皇帝,誰能動他的位置!豫王?這個一直不受關注的皇子如何能取代太子的位置!不行,絕對不能坐以待斃,必須做點什麼!
曦茹扔掉手中的番芋,怒氣衝衝來到了膳房外卻不見那兩個亂嚼舌根的侍婢便快步來到了正殿中,剛推開門就看見如木偶一般呆坐在一旁的太子,曦茹全身不自覺的顫抖起來。此時此刻她深深明白想要維持自己和夫君的尊嚴,最後的努力必須是她獨自一人來做了。曦茹鎮定自己,用手撩起自己的髮絲慢慢繞至耳後,整理身上的衣衫,深呼吸後返回了膳房,親手烹製了一盅番芋飯。
接下去的幾日,曦茹如往常一樣起居飲食、陪伴太子,然而她在私下裡仔細留意所有內侍的活動,同時也時不時抬頭望向宮牆外不時傳來熱鬧聲響的明元宮,那裡即將為豫王舉辦隆重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