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憂鬱 (第2/3頁)

“胡說!替我拿下!”

登時有兩個錦衣力士把孫傳庭從地上拖起,褫去衣冠,推了出去。洪承疇趕快跪下,連連叩頭說:

“陛下!孫傳庭雖然有罪,懇陛下念他數年剿賊,不無微勞。雖奏報有欺飾之處,但闖逆在潼關全股瓦解,亦系的情,並無虛誇,懇陛下……”

崇禎不等他把話說完,冷笑一下,說:“卿不用替他求情。卿身任總督,親臨潼關督戰,竟使元兇漏網,論法也不能辭其責。但朕念你功大過小,不予深究,反將東邊重任交卿去辦。望卿今後實心任事,不要像孫傳庭一樣,辜負朕之厚望。”

洪承疇又叩頭說:“微臣受命剿賊,未能剷除逆氛,克竟全功,致闖賊目前死灰復燃,實在罪該萬死。皇上不惟免予重譴,又使臣督師薊、遼,拱衛神京。如此天恩高厚,使微臣常為之感激涕零。微臣敢不粉身碎骨,以報陛下!然目前正當國家用人之際,孫傳庭素嫻韜略,亦習戰陣,於疆吏中尚屬有用之材。伏乞聖上息雷霆之怒,施雨露之恩,暫緩嚴罰,使其戴罪圖功,不惟孫傳庭將畏威懷德,力贖前愆,即三軍將士亦必聞而感奮。”說畢,叩頭不止,幾乎叩出血來。

崇禎雖然很氣孫傳庭沒有將李自成等擒斬,但也知道他是個有用之材。聽了洪承疇的話,他沉默片刻,說道:

“好吧,姑準卿奏,饒了他這一次。起去吧。”等洪承疇謝恩起去,崇禎向旁瞟一眼,吩咐說:“叫孫傳庭回來!”

過了片刻,孫傳庭又穿好衣冠,被太監帶了進來,重新在離開御案大約一丈遠的方磚地上跪下,身子俯得很低。崇禎望著他說:

“孫傳庭,朕姑念你平日尚肯實心任事,饒你這次作戰不力之罪,仍著你總督河北、山東軍務,以觀後效。”

孫傳庭叩頭謝恩,仍然伏地不起。

“下去吧。”崇禎輕聲說。

孫傳庭又叩了頭,爬起來低著頭退了出去。儘管他的身體十分結實,年紀只有四十七歲,但當他步下丹墀時,卻像老人一樣,腳步不穩,幾乎跌了一跤。

洪承疇又回答了皇帝幾句問話,叩頭退出。他是一個深通世故的老官僚,心中清楚,今日皇上之所以對孫傳庭如此嚴責,一部分是孫傳庭自己招的,一部分也是故意借他陛辭的時候,來個殺雞嚇猴,讓他看點顏色。因此他本來還想對皇上提出一點小小的懇求,也不敢說出口來。他剛出皇極門,一個太監從裡邊追出,口傳聖旨說皇上明日正午在平臺賜宴,並諭文武百官於明日下午在朝陽門外為他餞行。他跪地聽旨,叩頭謝恩,山呼萬歲。但是在他感激皇恩浩蕩之餘,心中反覺惴惴不安,彷彿預感到什麼不幸在等待著他。他深知皇上恩威莫測,倘若他此去防備滿洲無功,只能為皇上盡節,死在遼東,別想再回朝廷。而權衡一切,此去成功的希望實在微乎其微。

孫傳庭回到公館,覺得耳朵裡嗡嗡響著,家人同他說話他也聽不清楚。他不吃午飯,不許別人打攪他,獨坐書房發悶。看看昨夜在朝笏上寫的那些小字,嘆了口氣。

由於精神上受的打擊太大,孫傳庭回到保定駐節地,耳朵竟然聾了,請求辭官回籍。崇禎不信,命保定巡撫楊一俊就近察看真偽,據實奏聞。楊一俊回奏說孫傳庭的耳聾是真。崇禎大怒,說他們朋比為奸,派錦衣旗校將他們一起逮捕進京,下到獄中。滿朝人都知道孫傳庭因耳聾下獄冤枉,卻無人敢替他上疏申救。

到了四月中旬以後,朝廷得到確實訊息,知道李自成從潼關南原突圍後就潛伏在商洛叢山中,在豫西活動的只是高桂英和劉芳亮一支人馬。雖然事實證明了孫傳庭的推測是對的,但崇禎並不釋放他,因為一則崇禎是個剛愎成性、從不承認錯誤的人,二則他很恨孫傳庭不曾將李自成和所有重要的農民軍領袖捕獲或陣斬。自從知道了李自成在商洛山中的活動情況以後,他對國事更加憂愁,常常夜不成寐,脾氣也變得更加暴躁。

五月下旬,又是崇禎的一個不眠之夜。

已經二更過後了,乾清宮院中靜悄悄的,只有崇禎皇帝和值夜班的太監、宮女們還沒有睡。整個紫禁城也是靜悄悄的,只是每隔一會兒從東西長街傳過來打更的銅鈴聲,節奏均勻,聲音柔和,一到日精門和月華門附近就格外放輕,分明是特別小心,生怕驚了“聖駕”。崇禎在乾清宮正殿的西暖閣省閱文書,時常對燈光凝神愁思,很少注意到乾清宮院外的斷續鈴聲。一個宮女輕腳輕手地走到他的身旁,跪下說道:

“啟奏皇爺,夜深啦,請聖駕安歇吧。”

崇禎好像沒聽見,繼續省閱文書。過了一陣,跪在地上的宮女又說了一遍。他仍然沒有抬頭,一邊拿著硃筆在一封奏疏上批旨,一邊小聲說:“知道了。”他在奏疏上的批語也是這同樣的三個字,好像他不是在回答宮女,而是在無意中念出來他的批語。宮女不敢再打擾他,從地上站起來,悄悄地退了出去。又過了一陣,甜食房的太監送來了一碗燕窩湯,由宮女捧到他的面前。他打個哈欠,揉揉眼睛,把燕窩湯吃下去,隨即離開御案,走出了乾清宮大殿。但是他沒有馬上去睡,在丹墀上漫步片刻,然後抬頭仰視天象。天上一片蔚藍,下弦月移近正南,星光燦爛,並無纖雲。他讀過靈臺藏的秘抄本《觀象玩佔》和《流星撮要》等書,還看過刻本《天官星曆》,所以能認出不少星星。他先找到紫微垣十五星,隨後找到代表帝座的紫微星。大概是由於心理作用,他覺得紫微星有些發暗,而天一星的茫角很大,閃閃動搖。據那些關於占星術的書上說,這是天下兵亂的徵象。看過星星,他的心頭更加沉重,深深地嘆一口氣。幾個宮女和太監垂手恭立近處,互相交換眼色,卻沒人敢去勸他就寢。

他緩步走下丹陛,在院中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一直走到乾清門。正在這時恰好一個刻漏房的太監抱著時辰牌走了進來。儘管從萬曆末年以來,宮中打更和報時都依靠從西洋傳進來的自鳴鐘,但是文華殿後邊的刻漏房依然照舊工作。每交一個時辰,值班太監抱著一尺多長、四寸多寬的青地金字時辰牌送進乾清門,換下一個時辰牌帶回文華殿,凡路上遇到的行人都得側立讓路,坐著的都得起立。崇禎正要轉身往回走,忽然看見抱時辰牌的太監來到,便停住腳步問道:

“什麼時辰了?”

抱時辰牌的太監躬身回奏:“已經交子時了,皇爺。”

崇禎因為再有兩個多時辰就得上早朝,早朝後還得帶著皇后和田、袁二妃去南宮燒香,便決意趕快就寢。他走到乾清宮大殿背後披簷下的養德齋,在宮女們的服侍下脫了衣服,上了御榻。可是過了一陣,他忽然想到還有許多重要的文書沒有看,便重新披衣下床,吩咐一個宮女去把沒有看過的一疊文書都拿到養德齋來。當重新開始省閱文書時,他叫服侍他的宮女和太監都去休息。值班的宮女們都退到對面的思政軒中坐地休息,不敢遠離;太監們只留下兩個人,其餘都回到乾清門左右的值房去了。留下的這兩個太監在養德齋的外間地上鋪了兩條厚褥子,上放貂囊,和衣睡在裡邊。

正看文書,他不由地又想到陝西方面。上月下旬,他連線陝西疆吏奏報,說是從去年冬天以來,李自成就在商洛山中收集殘部,招兵買馬,打造武器,積草屯糧,準備大舉;並且賑濟饑民,籠絡民心,從事屯墾,似有長期據守商洛山中模樣。他非常恨陝西地方文武大員的糊塗無用,竟敢長期不明“賊情”,養虎遺患。他已經把新任陝西、三邊總督鄭崇儉和巡撫丁啟睿嚴旨切責,命他們迅速調兵進剿。目前他們進剿的情形如何?能不能趁李自成羽毛未豐,一舉將他撲滅?……

崇禎想一陣,批閱一陣文書,眼睛漸漸地矇矓起來。他在夢中看見鄭崇儉來的奏捷文書,心中十分高興;又看見熊文燦的一封奏疏,是關於張獻忠的,但奇怪,他總是看不明白。他把這封奏疏扔到案上,生氣地說:

“糊塗,張獻忠是不是真心受撫?”

窗上已經現出微弱的青色曙光。從紫禁城外傳過來隱約的斷續雞啼。御案上的宣德小香爐已經熄滅。一座製作精巧的西洋自鳴鐘放在緊靠御榻的雕花嵌螺紅木茶几上,正在滴答滴答地走著,突然,一個鍍金小人兒用小錘在一個小吊鐘上連續地敲了幾下。幾乎就在鐘響的同時,從玄武門上傳過來緩緩的更點聲:先是報更的鼓聲四下,跟著是報點的銅雲板敲了三下,聲音清遠而略帶蒼涼。

一個太監乍然驚醒,趕快從貂囊中爬出來,躡腳躡手地去把珠簾揭開一點兒,向裡邊悄悄窺探,看見皇上俯在御案上輕輕打鼾,手中的象管硃筆落在一封文書上。他小心地把硃筆拾起來放在珊瑚筆架上,小聲細氣地叫道:

“皇爺,請到御榻上休息!”

崇禎睜開眼睛。銅雲板的餘音若有若無,似乎在窗紗上輕輕震顫。他望望西洋自鳴鐘,看見快到他平日起床拜天的時候,便吩咐傳都人侍候梳洗。太監又躬身奏道:

“皇爺,你又是通宵未眠,還是請聖駕到御榻上稍躺片刻吧!萬歲為國事這樣焦勞,常常廢寢忘餐,聖體如何能支援得了?請到御榻上休息會兒吧!”

“不要囉唆,快傳都人們侍候梳洗!”

一聲傳呼,那些專門服侍皇上梳洗穿戴,以及侍候早朝的宮女和太監都進來了。有一個專門在早晨替皇上梳頭的宮女,在乾清宮中俗稱管家婆的,捧著一個剔紅堆漆圓盒,裡邊放著銅鏡、篦子和象牙梳子等物,第一個躬身走進了養德齋來。

梳洗罷,穿戴整齊,崇禎按照每日慣例到乾清宮大殿的前邊拜天,然後,傳免了皇后、妃嬪、太子和皇女們的請安,匆匆地吃了尚膳監送來的素點,便乘輦前去上朝,正式開始了他這一天的忙碌而煩惱的皇帝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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