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帝顏狩,此時正跪在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內心之中一片晦暗。
方才他吩咐過李清,去給御馬監遞了個紙條,交代他們調查一件不太重要的小事。之所以有這個舉動,也只是為驗證一番御馬監此時的底細而已。皆因為在陸向寅死後,御馬監上下便極有默契的奉他那個關門弟子柳執為首,即便自己這個皇帝並沒什麼意見,但也總得知道這位陸監事選定的繼任者,手頭究竟有多少本事?他御馬監的屁股,如今又坐在了哪一邊才是。
可沒想到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一記投石問路,卻被他敲出了一頭猛虎來!不得不說,柳執這個御馬監上下預設的繼任者,辦事速度還是讓自己極為滿意的。一個紙條遞出去,沒過一個時辰,李清便帶回了他們用火漆封口的三張信紙。
顏狩看完了信紙上所寫的訊息,便神色如常的用靈臺上的燭火燃成了一片灰燼。他摒退了李清,略帶著蕭索地坐在了蒲團之上,內心之中一時間五味雜陳。
方才他只是吩咐御馬監,把監國太子在這兩北戰爭中的一切功過簡單敘述一遍,卻想到自己看到的卻是自己那個以聰明睿智著稱的大兒子、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以前自己還一直認為顏晝此子,無論是言談舉止還是行事手段,都像極了年輕之時的自己;可如今按照御馬監的奏報來看,自己的想法恐怕還是過於保守了!顏晝此子的真實一面,無論是心思深沉還是手段狠辣,都遠超自己十倍乃至數十倍。
他做的事,有很多都是自己當初想做、但最後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得不擱置一旁;還有許多自己早就想出的‘好法子’,但因為手段過於陰損狠毒,實在有悖綱常禮法,而被自己親自打消的念頭,此事都被他毫不猶豫地施展出來。當然,這些事情有成有敗,還有的正在實施當中,暫時還看不出結果如何;不過自己這個現任皇帝若是想要復位,就免不得要開始打算。究竟應該如何去做,才能為這個大兒子善後了……
第二日清晨,狂歡了一整夜的奉京城終於安靜下來,就平時連開門最早的早點鋪子,此時都不見一個人影。皆因為昨日裡大家都和和氣氣、高高興興地狂歡了一整晚;此時此刻的全城百姓,大半都還處於‘倒時差’的過程當中;而且據衙門口的官老爺說,今日自傍晚酉時開始,薩滿教的巫師們還要舉行一個盛大的祭祀大典,以祭奠在兩北戰爭中陣亡將士的英靈;所以這些做小生意的人,都放棄了早市的生意,紛紛養精蓄銳,以待酉時祭祀典禮的到來。
李清也在小太監的伺候下梳洗完畢,換上一副精神喜氣的笑臉,輕輕地叩打了永靈殿大門的門環:
“陛下,奴才來伺候您洗漱了……陛下……”
李清先後敲兩次大門,而殿中仍然是沒有一絲聲音發出。平日裡就算顏狩還未睡足,但聽到自己的敲門聲,也都會應上那麼一聲;可今日的永靈殿中,竟然沒有一絲聲響傳出。而內廷總管李清,就在這冷清寂靜的永靈殿院外,也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氛……
“陛下您如何了?好歹也應奴才一聲啊!……陛下恕罪,奴才可要闖進來了啊……”
感覺不太好的李清再也按捺不住性子,輕輕地推開了一道門縫。只見宣德帝顏狩正跪付在蒲團之上,與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之上、帝王叩拜天地之時的姿勢一模一樣。
“陛下您別這樣……您已經做的很好了。如今北燕大軍已經全軍覆沒……”
李清邊說著寬心話,便使勁兒揉著眼睛走上前去,想要做出一副‘與君同憂’的悲痛模樣、把跪在先祖牌位前的顏狩攙扶起身……
“陛下!”
顏狩剛倒在李清懷裡之時,他還以為是因為顏狩跪伏了一夜、手腳麻痺無法用力的原因;拼命地扶抱住他以後,李清這才發現宣德帝顏狩的雙眉緊緊地皺在一起,雙手緊緊捂住胸口部位,緊咬牙關無法開口說話……
“陛下是胸口發悶嗎?先躺下先躺下……奴才馬上給您去傳御醫……”
李清輕手輕腳地放平了宣德帝顏狩,又把蒲團墊在了他的頭下之後,便連滾帶爬地跑出了永靈殿大門……
“……嗯,凡心胸之症,皆屬陽虛。正所謂陽氣不足則陰血不生,所以欲醫此症,應以固本培陽為主……”
一位太醫院趕來的醫官,正一手攆動頜下銀鬚,一手掐著顏狩的脈門,搖頭晃腦地說著一些李清聽不懂的‘專業術語’。
“非也非也,依老夫看來,陛下此時雙手捧心,應是心胸脹刺難忍,此乃痰淤氣滯之症,應以溫補通竅為主……”
此時永靈殿中正站著幾位老醫官,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思路,大家都各執一辭,但偏偏誰都不施針下藥,急的一句都沒聽懂的李清,心中隱隱生出了殺人的衝動。
這幾位白頭髮白鬍子的‘華禹名醫’,都是太子爺手下的人,花高價從南康與北燕請回來的岐黃聖手;意在解決太醫院中只有孫白朮一人獨大的局面。原因也很簡單,若是顏晝自己登基之後,這太醫院也不能全憑前朝的院正來支援呀!倒不是信不過他孫白朮,只是顏晝打心眼裡不希望這幽北三路除他之外、還有任何人能夠一家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