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顏青鴻滿目血紅、正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一臉冷漠的小胖子柳執。自他從重傷中清醒以後,無一刻不是沉浸在當日北蘭宮那場大火之中的。可任憑他想遍了所有可能性,也沒有想到御馬監這一點。
那日身陷於火場之時,他便已經知道,自己的生身之母——蘭妃包氏,根本就不是被煙火燻燒致死的。他把母妃屍體背在身後的一剎那,心中便已經明白了七八分來:母親那前胸處那手掌輪廓的塌陷、還有衣衫上噴濺的鮮血,都不可能是肆意狂虐的火焰所為;而蘭妃原本就是手腳粗大腰寬體壯,是一副的典型草原婦女身板。可當他把母親身體往身後使勁一扛的時候,後背上傳來的觸感分明如同爛泥相仿,想來體內的骨骼與皮肉,已經都化為一灘爛泥了。
而根據劉半仙所說,這種內傷分明就是南林禪宗的獨門武學——大開碑手所為。加上眼前這個小胖子也十分光棍,面對自己的詰問連句磕巴都沒打,直接認了下來。
這出手之人雖是柳執無疑,但北蘭宮與御馬監往日裡也素無交往,更談不上恩仇二字,所以柳執這次行這殺人放火之事,也就根本不可能是為了瀉私憤;
而這柳執則是陸向寅的關門弟子,自入宮起便由陸向寅親自調教長大,可以說二人是名為師徒、實為父子的關係。而陸向寅呢,又是宣德帝顏狩最為信任的鐵桿心腹,也可以說是皇帝意志的代言人。如此看來,難道指使柳執前去北蘭宮殺人放火的幕後主使,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不過這個推論剛剛得出,便被顏青鴻自己先否定了:北蘭宮走水之日,正值三方和談之時;而自己母子二人,可是幽北三路與漠北人私下溝通的重要橋樑。即便父皇有這個念頭,也絕不會在那個緊要關頭動手。畢竟自己的母親還是孛兒只斤氏唯一血脈,又是當今草原共主博爾木汗的義女;如果漠北人因為此事而撕破臉皮,與北燕大軍兵合一處攻伐幽北,那這個結果就不是顏狩所能承受的。
激動萬分的顏青鴻被劉半仙出手制住之後,便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喘著粗氣。方才與柳執撕扯的一番動作過於用力,那些癒合不完全的傷處又被再次撕扯開來。此時包裹傷處的棉布之上,已經滲出了點點膿血來,那副模樣看起來極為恐怖。
而鐵憐兒也正在翻箱倒櫃的找著孫白芷與李樂安留下來的火瘡藥,耳邊響起顏青鴻粗重的喘息之聲,她也只是一言不發的聽在耳中,默默地流著眼淚。
而劉半仙把那位‘失手被擒’的柳執,隨意往柴房一扔,自己便倒揹著雙手,溜溜達達地走回了門房處歇著了。
而顏青鴻的親妹妹——奉陽公主顏書卿,自從來到沈府之後,便一直都沉浸在沈歸的藏書樓之中。這座藏書樓,本是這間宅邸原本的主人,用於貯藏奇珍異寶之用;在齊返購入這所小院之後,便請來能工巧匠,將其改為了一棟藏書樓。之所以會有這樣的佈置,皆因為他與沈歸自幼一起長大,打小便經常看見沈歸趴在林婆婆的身邊,手中翻著一本又一本的晦澀古籍。
而顏書卿剛一入府,便在鐵憐兒的帶領下參觀了這棟毫不起眼的藏書樓,打那以後,這位奉陽公主便基本沒有在眾人面前出現過了。
今日她本正端著一本沒有封皮的話本小說,可聽到自己同胞哥哥那猶如野獸一般的嘶嚎之聲,便急忙放下了手中的書本,順著聲音跑到了病房之中。
這還是她從北蘭宮大火之後,第一次親眼見到顏青鴻。之前所有人都告訴他,顏青鴻只是受了些小傷,如今還在忙著處理母妃的喪事。而顏書卿雖然也是顏家血脈,但終究也是女兒之身,依族律是無法參與族中長輩的婚喪嫁娶之事的。
沒想到今日這一見之下才知道:什麼忙於處理母妃的身後事,什麼輕傷好了之後便眠花宿柳,根本都是安慰自己的謊言。這位風流之名傳遍幽北三路的同胞哥哥,此時周身都被白棉布包裹著,若不是胸口的起伏,簡直與義莊中的死屍別無二致;而之前發出的嚎叫也不知所為何事,如今顏青鴻身上還有著血跡與膿液正在不停往外滲出,但一向怕疼的他,仍然沒有撥出一聲疼來。
“哥!”
顏書卿眼前頓時一片模糊,只能憑著記憶奔趴到顏青鴻的病床之前。而她這一聲‘哥’,反倒是把沉浸在憤怒中的顏青鴻給喊回了魂。
之前因為自己的風流名聲,自己這個親妹妹始終不太待見自己。平日叫起自己來,也都是“哎,顏老二,嘿”這種毫無感情的稱呼。沒想到在自己落魄如斯的時候,顏書卿終於還是喊出了一聲‘哥’來。這一聲呼喊,讓奉京公認的‘少女之友’顏青鴻,竟然感覺有些手足無措。
“奉陽你怎麼來了……別哭別哭!誰欺負你了跟二哥說……二哥幫你報……過幾天幫你報仇去!”
鐵憐兒趕緊拉起顏書卿那癱軟如泥的身子,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公主殿下您小心些,你二哥這身上的傷才剛撕開一次,怕是還要恢復一段時間才能行動,千萬可不能再碰了……”
顏書卿被鐵憐兒拉起了身子,眼淚卻仍然猶如斷了線的珍珠相仿,不停地落在地上。
“奉陽不要哭了,二哥沒事,就是被燙壞了幾處,過幾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