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炎隨著老和尚盤腿坐在偏殿裡的蒲團上，這才發現昏暗的光線下週圍的九座塑像情態各異栩栩如生，或冷峻或高貴，或安詳或傲然，省視思索高興等等，竟然好像有諸多變化。
老和尚看在眼裡點頭微笑，輕聲說道“老衲定真，想必覺塵已經說過了，是這間小寺的住持，六歲的時候拜先師慧遠大和尚為師，到如今快三百年了，真是光陰如梭，記得當年第一次被師父領進這座偏殿的時候嚇得哭了起來，師父抱在懷裡好一陣安慰才定下了神，那時也是如公子這般覺得這些塑像都是活的”，
鄭炎沒有驚訝老和尚的年紀，事實上也見過更大的，只是有些狐疑，這位大和尚不會要收自己為徒吧？俗話說吃人家的嘴短，又壞了人家的護法塑像，這該怎麼拒絕？何況家裡人也不會允許自己出家當和尚，要真出了家朝廷還不吵翻天，堂堂皇子，再不受待見也不能明確信奉某個教派呀。
正當鄭炎胡思亂想的時候，旁邊又傳來定真和尚輕緩的聲音，“公子以為何為見性？”，
鄭炎想了想認真回答道“以觀想點亮心燈，內照自己諸般性情和思想，區分對錯善惡，也可以在塵世修持，觀照己身或他身所思所為”，
定真和尚點頭道“此之為開光，為己開光，也渡引他人開光，那戒、定、慧該如何解釋？”，
鄭炎稍微想了想說道“開光之後戒己身錯的惡的性情和思想；定己身對的善的性情和思想，或者說不被外物所擾；慧，應該就是洗滌慧根開悟佛性。只是一般都說要遵守見性、戒、定、慧的順序修持，為何又有說“定慧雙修”“見慧雙修”？甚至又有醍醐灌頂的頓悟一說？”，
定真和尚笑道“世間幾乎所有思想學說教派教義在誕生之初都有自己的一套順序，也多注重苦修，但這畢竟是少數人鼓搗出來的東西，雖然多少都帶有普遍適用性，但每個人都不一樣，千人千面萬人萬心，而學說和教義是要用來傳播和讓人信奉的，有人說學說和教義是為了規範人心，自然需要人心來適應，肯定就會有人說為什麼不能教義適應人心？於是學說教義便出現了分歧，就如同頓悟一說，如何讓一個沒有耐性又惡貫滿盈的人放下屠刀接受佛諦？給他一條捷徑，由此心到彼岸，其實不過是一座橋而已，說臺階也可以，本質是要他放下”。
鄭炎沒聽出其中的褒貶意味，好像很客觀，這可不像之前接觸的那些小乘佛教修士，於是繼續做聆聽狀。
定真和尚笑了笑繼續說道“和公子聊這些是想知道公子是否有佛性，咱們現在來說剛才烏鴉神唸的事。想必公子也知道烏鴉的形象從來沒有出現在佛教護法神眾之中，這裡之所以有它的塑像還有一段往事，淨戒寺建於三千年前佛法東傳之初，當時負責監管輔助淨戒寺建造的是殷朝御史臺，老衲從來沒出過寺院不太清楚外面的事，現在的御使還有烏鴉的說法嗎？”，
鄭炎點頭道“偶爾也有說起，不過多是貶義，大概是說御使到處必然有人獲罪遭殃”，
定真呵呵一笑，大概覺得很有意思，“當初負責督造寺院的一位御史臺官員覺得御使監察天下，這裡也不能例外，但祖師明確說佛堂只能有佛陀，於是那位官員便把象徵御使的烏鴉塑像放在了這裡門口位置，祖師無奈之下和那位官員約定，將來塑像自動損毀的話不再重新塑立，除了這裡相信別的地方見不到”，
鄭炎點頭，確實沒見過，北派道教一支倒是把烏鴉當做神鳥供奉，佛教南北兩派都沒有護法神有烏鴉法相的說法，倒是西南密宗和巫教中有不少烏鴉的傳說，話說回來，既然這邊的烏鴉像是計劃之外臨時加的，那為了對稱另一邊的偏殿必然也加了一座，會是什麼呢？
“兩千年前太華妖王陸引率領座下九大天妖和數萬地妖小妖，聯合鬱單洲勢力舉兵南下，一路勢如破竹，先是搗毀都城長安，接著又兵鋒直指陪都洛陽，殷朝皇帝派鄭氏一族和其他幾個家族率兵抵禦，經過八年鏖戰，聯軍被打退到這裡，鄭氏一族率領的軍隊也在這裡構築起了平陽關這條防線，之後便是在這條防線上長達百年的拉鋸，戰戰和和，陸引的九大天妖折損了六個，地妖和小妖更是死傷不少，殷朝和鬱單洲也是折損無數，當時淨戒寺住持慧世大和尚一邊勸說雙方停戰，一邊幫著超度亡魂，其中六個戰死的天妖為了感謝都留了一道意念在護法塑像上，來護佑寺院直到神念消亡，而這六位天妖中就有一位烏妖，也就是剛才進入公子身體的那道意念”，定真和尚娓娓道來，
鄭炎再次有了些尷尬“能不能把它弄出來？”，
定真搖頭道“不必，神念守護淨戒寺已經兩千年之久，它們本就去留隨意，何況豎像也碎裂了，是我們應該感謝公子；公子也不用擔心，一般神念都會帶入一些主人的散碎記憶和某些情緒，有的可能會幫助新主人激發某些潛質，但它發揮作用的時候必然也會消亡，接下來讓老衲幫助公子把它用掉，剛才試探公子是否有佛性，就是為了接下來老衲使用佛法時能夠保證公子不被神念往不好的方向影響，公子有佛性，佛法能夠被順暢接納最好”，
鄭炎無奈道“聽您這麼一說我倒是有點擔心了，畢竟我姓鄭，哦，還沒和住持介紹，我叫鄭炎，洛陽人”，
定真和尚聽完神情滿是有意思的樣子，不過還是說道“一切有老衲，公子儘管放心”，
之後交代給鄭炎一些注意事項，又教了一套佛家的觀想口訣，據說有很好的清心凝神作用，尤其用來吸收神念最好，鄭炎見識過很多觀想法，佛家的十六觀想都通讀過，唯獨這套《夢女觀》沒聽說過，聽完定真和尚的解釋更是一臉怪異，這不是教人意淫嗎？
不對，不是意淫，是明情見性，接受再雕琢，有點密宗歡喜禪的意思，看來是自己相岔了，果然很俗，俗不可耐。
過了一會兒鄭炎表示自己沒問題了，定真朝門口點了點頭，之前在院子裡掃地的老和尚抱著掃帚面朝外坐在了門檻上，
只見定真和尚閉上了眼睛面容開始變得祥和，單手掐起一個說法印，很快有陣陣梵唱想起，接著手印變化成無畏印，身上出現一個金色佛陀虛影，虛影一重重由定真和尚身上發出，又全部進入鄭炎的眉心，
鄭炎只覺得一陣溫暖舒爽，按照之前的囑託開始默唸觀想心訣，很快意識裡出現了一個背對著自己的白衣女子，女子身段婀娜秀髮披肩，一切都那麼修短合度富有韻味，鄭炎不禁嘴角翹起，快步上前環住了女子的腰肢，柔聲道“月兒，這些日子都在做什麼？”，
女子身子似乎有些僵硬，轉身定定看著鄭炎，鄭炎無奈笑了起來“好心洛，在我的意識裡也不願意笑一個嗎？”，
心洛抿了抿嘴抱緊了鄭炎，把螓首完全埋進他懷裡再不肯出來，鄭炎有些心疼，撫著女子削瘦的背柔聲道“哪天想說了就把你的秘密告訴我，好嗎？”，
懷中女子揚起頭輕笑道“這麼想知道嗎？”，
鄭炎愣神片刻騰開一手撫上女子絕美的俏臉笑道“一直都想知道，只是你不幫我打聽”，
原來懷中女子已經又變成了穎月。
忽然一隻漆黑油亮極為神俊的烏鴉落在了鄭炎肩頭，鄭炎轉頭看去正好與烏鴉對視，忽然整個人陷進了這傢伙的眼睛裡，只是手邊還有穎月的腰肢素手，還有那熟悉的溫香。
下一刻忽然發現自己攬著穎月出現在一處荒野，前方站著一個傲然獨立的魁梧身影，這一眼看去彷彿一下子深陷其中，天地之間所有的光彩似乎都匯聚在了這人身上，讓人那麼嚮往那麼熱切。就在自己要沉淪的時候忽然有梵唱傳來，一隻素手輕撫上自己的臉，艱難低頭看去，見一張精緻到完美的容顏正溫柔的看著自己，
熟悉，又極度陌生！
鄭炎陡然一驚，下意識想鬆開懷中女子向後退開，只是身體卻不聽使喚，只能在心裡狂喊“這不是穎月！”。
女子同樣穿著一件白色紗裙，不同於穎月的嫻靜淡雅，更像是婍鳳的英武，雙眉細長入鬢，眼睛狹長如鳳，但又炯炯有神，身段風流的一塌糊塗，又似乎充滿了力量，此刻看著鄭炎的神情不知為何開始變得有些埋怨和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