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覺上,他根本不是趙檀,而是被另外一個人的靈魂附體。
“是是,是是是,感謝趙先生,感謝,感謝。”老盛倒退著出來,腰彎下去超過九十度,臉幾乎貼到了膝蓋,態度虔誠得像是遇見了指點迷津的活神仙。
這一刻,我感覺既可笑又可怖。
可笑的是,趙檀隨隨便便幾句話就把老盛拿捏得服服帖帖;可怖的是,趙檀這樣說話的時候,每一個字都帶著陰森森的氣息,彷彿一具千年殭屍已經復活,正蜷縮在殘棺裡,覬覦著外面的大好世界。
老盛退出來的時候,再次把臥室的門帶上,恢復了原先虛掩的狀態。
“老盛,說實話,你剛剛在做什麼?”大將軍低聲問。
“我在替孩子問前程——你們剛剛也聽見了,趙先生說的那幾件事都是真的。我當時還以為是凶兆,找了好幾個算卦的看了,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現在,經趙先生一說,我才知道,所有的吉兆都應在小鹿肚子裡的孩子身上。我得回去好好跟她談談,問她到底是姓鹿還是姓馬?走了,走了,撤了……”老盛心不在焉地敷衍著大將軍的話,滿臉都是掩蓋不住的喜色。
我不想打擊老盛,但就算那胎兒是“龍種”,也跟當皇帝、坐江山沒有半點關係。
當今天下,想當皇帝、能當皇帝、搶著當皇帝的人多如牛毛。老盛想把自己的孩子捧上皇位,其機會比九牛一毛高不了多少。
“你們走吧。”大將軍也看出了這一點,不再強留老盛,任他們離去。
後院的三人沒有參與戰鬥,當然也就不會受傷,輕輕鬆鬆地翻牆而去。
我和大將軍站在門前,目送老盛帶著七個混混離去,不約而同地齊聲長嘆。
“龍種?呵呵,真是昏了頭、蒙了心了,連這種話都信?都說女人是‘一孕傻三年’,沒想到男人也會遵循這種規律。像老盛這種活法,孩子生下來,能夠頭腦健全、智商及格就是萬幸了。”大將軍無可奈何地說。
“沒有龍種,對吧?”我接話。
“當然。”大將軍點頭。
“那麼趙檀呢?他自稱是南宋皇帝嫡系,豈非也是‘龍種’?他這個龍種是自封的還是正式的呢?”我又問。
“模稜兩可之間。”大將軍回答。
我堅信,趙檀將是我們面臨的最大的難題。
天下沒有一種道理能輕鬆說服別人,尤其是老盛這種老江湖。通常情況下,老江湖會油鹽不進,根本不聽別人講道理。
老盛與趙檀聊過之後,出現這種詭異狀態,只能說明,趙檀使用了移魂術之類的邪門功夫。
“是移魂術,看來,我不用從其它地方調測測謊儀器過來了,移魂術高手的精神控制力極強,能反過來操控測謊儀——龍先生,我們得打起精神來了,關在房間裡的不是無害的小蟲,而是殘暴的大蛇。”大將軍說。
別克商務車離去的方向突然出現了一陣轟響,似乎是撞車的聲音。
大將軍馬上由側面的木梯上了屋頂,舉著望遠鏡向遠處搜尋。
“四車連撞,別克商務是其中之一,另外三輛是滿載的河沙工程車。現在,別克商務已經被埋在沙堆下面了,看樣子,車裡的人凶多吉少。”大將軍報告。
“你守著趙檀,我去看看。”我向屋頂揮手,從廊簷下拉過腳踏車,飛快地出門,直奔撞車地點。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
我趕去的目的是救人,但如果實在無法營救,我就會聽聽老盛的遺言。他在臨死前說的話,一定會是真正的心裡話。
這輛腳踏車是山地競速車,前後輪的避震器都改裝過,可以輕鬆越過深度一尺以內的溝溝坎坎。
我大約花了四分鐘上了大路,再向西騎行三分鐘,便到了事故現場。
三輛工程車都是荷載三十噸以上的重型斯太爾卡車,自重加荷載,如同三座移動的小山。
從現場剎車軌跡、車輛位置看,應該是三輛工程車排隊順行,別克商務連續超過了後面的兩輛車,之後全速前進,準備超過第一輛工程車。就在此刻,對面有長途客車出現,別克商務只能切回原來的行車道。很可惜的是,三輛工程車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三十米,而時速又在五十公里以上,加上滿載的重量,根本做不到一腳剎車。於是,當別克商務車剎車避讓,切入第一、第二輛工程車之間時,速度瞬間下降太多,導致後車追尾。
第三輛工程車則是因為避讓前車,急打方向盤,導致車身上的重型荷載瞬間位移,大半車沙子向斜前方甩出,砸在已經遭到嚴重擠壓碰撞的別克車車頂上。
工程車的司機已經下車,三個人湊在一起,各自拿著手機報警。
我扔下腳踏車飛奔過去,跑到了別克車副駕駛座位旁邊。
老盛臉上沒有傷痕,但前車上甩出的三根七米長螺紋鋼卻準確地穿透了他的小腹,幾乎將他腰斬。
車子的車頂已經扭曲裂縫,覆蓋在上面的沙子不斷落下來,如同一個巨大的時間沙漏,彷彿在計算著老盛為時不多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
“撐住,他們已經報警,救護車馬上來。”我按著老盛的肩膀說。
“我不行了,我要死了,趙先生說過,我就快死了……你……你告訴小鹿,保險櫃的密碼是她的生日,將來給孩子起名的……時候,要遵循帝王之術上那些規矩,告訴小鹿,孩子是龍種,是龍種……將來是要當皇帝的……龍種……”老盛艱難喘息著,一遍一遍重複著“龍種”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