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地攏束思想,雙手伸向眼鏡腿,要將眼鏡摘下來,結束這些一鱗半爪的混亂幻覺。
“龍先生,不要動,你聽那琵琶曲,正是我們最熟悉的旋律。”已經陷入困頓的桑晚魚突然攥住了我的手。
琵琶聲早就停了,唯一留在耳際的,只是嫋嫋不絕的曲調回聲。
“一切都是幻覺,走吧。”我說。
桑晚魚抓得更緊:“不是幻覺,我覺得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了。”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但我深知,胖子正在緊張地思考。一旦他從沉思中醒來,就將是石破天驚的一擊。
“走,我們到畫中去。”桑晚魚大聲說。
我輕嘆一聲,不再阻攔,而是自然而然地任由她牽引著,大步向前,抵達壁畫之下。
高木仍然跪著,眼神呆滯,一言不發,似乎已經被壁畫吸走了靈魂。
桑晚魚放開了我的手,張開雙臂,向前撲過去,緊貼壁畫。
我記得明水袖說過,她曾進入112窟的反彈琵琶圖中,當時情形,與現在差不多。
唯一區別,莫高窟裡的壁畫是真品,而胖子提供的這面壁畫牆卻是贗品。
我伸出右手,緩緩撫摸《皇帝秋獵圖》上的草叢和灌木。即使豎在面前的是贗品,我也十分小心,因為這是長期駐留莫高窟養成的規矩。
指尖撫觸之處,草葉稍稍隆起,灌木樹幹也比其它地方稍稍凸出一些,有別於普通的平面畫,而是近似於油畫。
在莫高窟裡,我曾有意無意撫觸壁畫,卻沒有這種情況。
這是我唯一的感覺,並沒有像高木、桑晚魚那樣有著超乎尋常的巨大驚喜。
“桑小姐,退回去吧。”我說。
她沒有應聲,仍然緊貼石壁,保持著那種一動不動的姿勢。
我伸手拉她,沒想到她的身體竟然跟石壁緊貼起來,根本拉扯不動。
桑晚魚的鼻尖已經抵住了壁畫,幾乎陷入石壁之內。那種情形下,她似乎是要努力地將自己嵌入畫中,成為畫中之人。
“桑小姐,夠了,我們可以退回去了!”我雙手扣住桑晚魚的肩膀,硬生生地將她拉回來。
“讓我去,讓我進去,到那個世界裡去……那到底是什麼樣的世界?草青馬壯,縱情馳騁,沒有任何壓力和憂懼,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盡情發揮,盡情歌詠……”桑晚魚掙扎著,幾次掙脫我的十指,拼力向石壁靠近。
百忙之中,我回頭望向胖子。
他正抱著胳膊,遠遠地看著我。
“結束這一切吧,如果閣下是以他們做趟雷手,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我向著胖子大叫。
“只要你願意,隨時可以摘下他們的眼鏡。不過,你得做好他們恨你一輩子的準備。”胖子呵呵笑著,攤開手,連續聳著肩膀。
我深吸一口氣,再度衡量目前情況,堅決地伸出右手,一下子摘掉了桑晚魚鼻樑上的眼鏡。
“讓我——”她叫出半聲,突然閉嘴。
眼鏡沒了,她眼中、腦中、心中的幻覺也沒了,所以哭號、掙扎都不再有意義。
“剛剛都只是幻覺,現在好了,我們後退。”我也摘下眼鏡,牽著桑晚魚的手,緩緩後退。
“那是幻覺嗎?為什麼我卻覺得至為真實?那個世界彷彿曾經存在於我的記憶當中,現在記憶復活,提醒我、啟發我、指引我到那裡去,去往屬於自己的極樂世界。你不該摘掉我的眼鏡,只要進入那個世界,任何皮囊,都可拋舍……”桑晚魚喃喃地說。
我苦笑:“桑小姐,那些只是幻覺,幻覺是無法抵達的海市蜃樓,再美再好,只是鏡花水月而已。”
世間曾有無數人痴迷於海市蜃樓中的美景,其中一部分甚至駕船出海,到水天相接之處去找尋海市蜃樓,最終一無所獲。
桑晚魚不是明水袖,胖子的壁畫也不是莫高窟112窟《反彈琵琶圖》,所以,即使再努力十倍,桑晚魚也進不了畫中。
“我相信那絕對是真的,你說它是幻覺,只因為你看不到它。如果那是幻覺,我情願一個人生活在幻覺中。很小的時候,我母親就說過我是失落人間的公主,總有一天要回到皇宮內院中去,尋回自己本來的生活。現在,我看到那裡了,必須進去,必須回去……”桑晚魚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