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殿外快步走進來的夜知槐突然駐足,然後鄭重其事地一拂袖,朝著只能靠坐在大殿角落裡苟延殘喘的顧懿夫妻深深揖禮,將一張臉埋到了底下,將臉上的表情,與自己的心,都一併沉進了燭光照耀不到的黑暗裡。
“讓陛下您失望了,其實我夜家三代人,都不是忠臣啊。。。。。。”
顧懿死死地抓著旁邊妻子在慢慢變得冰冷的手,另外一隻手捂著自己胸口上,被自己親兒子用刀劈出來的,深可見骨的巨大傷口,就這麼短短一點時間,便已是氣若游絲,眼看就要不行了。
“南,南地的局勢,已經,已經,你,你究竟是。。。。。。”
顧懿對此很是不解,夜知槐說夜家三代其實都不是忠臣,那換句話說,他們三代人,都是帶著別樣的目的潛伏進來的,可他們到底能是哪一方的人呢?
如果是曾經的南地三國送進大涼作為潛伏的,那現在完全沒必要冒險做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因為他們夜家已經在涼國站穩腳跟了,並且有了極高的權勢,甚至可以說離位極人臣都只差一步而已,既然如此,他們又何必再去追隨一個已經註定滅亡的舊主呢?
難不成,是中庭某個諸侯的手筆?
可思來想去,顧懿還是串聯不上其中的細節,一位中庭諸侯出手,豈會這般小氣,百年潛伏,難不成就為了今天?
完全不值當嘛。
由於失血過多,顧懿的腦子已經變得昏昏沉沉了,眼前的事物也不再那麼清晰,而是變成了一團團朦朦朧朧的影子。
他很想站起來,保留自己最後的尊嚴,可他卻無比悲傷地發現,自己根本就做不到了,甚至就連扭頭看看身邊妻子的情況,都已經成了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望。
他就要死了,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裡,心中還有好多的牽掛,都放不下呀,朕的江山,還有朕的孩子們,玄兒,他們肯定要對你下手了,他真的很想站起來,告訴老五,讓他不要過來,只可惜,他做不到了。
朕累了。。。。。。
思維開始變得越來越慢,而眼前的世界,也開始變得越加的黑暗,疲倦如潮水一般一陣一陣地襲來,他的眼皮子變得越來越重,單靠毅力,已經無法支撐了,慢慢地,慢慢地,最後,終於無聲地合上了。
一代帝王,至此身死,夫妻二人,直到最後一刻,也是握著彼此的手,肩靠著肩,滿臉無畏地朝著眼前的敵人。
夜知槐抬起頭,雖然他臉上的表情無甚變化,但從他的眼神之中流露而出的情感,其實是極為複雜的。
有可能的話,其實他並不想揹負這樣的命運,更不想夜家世代都揹負這樣的命運,所以他才會早早地把兩個不清楚夜家隱秘的兒子送的遠遠的,只可惜,人這一輩子,很多事,可能真的就沒得選,打從一生下來,他夜知槐,就沒得選。
那個神秘的,該死的聖族不知為什麼,選中了他們夜家,指使三代人,用了數十年的時間去佈局,他的爺爺,父親,都深陷其中,無法自拔,而他,難道就能拒絕自己的命運麼?
不能,他做不到,他無法自由地進行選擇,唯一能做的,只能希冀著,聖族對他們的一切承諾都是真的,他們真的可以作為聖族的功臣,與之共享不朽,只是那時候,他們大概也不再算是“人”了吧。
真是可悲啊。。。。。。
夜知槐壓著嗓子,喃喃道:“陛下,臣無能,哪怕是死,也不能讓您死個明白,臣,愧對了陛下的信任,若真有報應,那便對著臣一個人來吧。”
一直在發呆的顧海,這時候也終於是清醒了過來,一看面前那兩具尚還溫熱的屍體,嚇得冷汗都下來了,隨即猛地一扭頭,朝著夜知槐大聲質問道:“夜知槐,為什麼,我為什麼會這樣?”
夜知槐扭過頭,看向顧海的時候,眼神之中便只有冷意了,可旋即他又感到有些悲哀,因為他突然意識到,會不會聖族看他們夜家,其實也是這種心態呢?
“看我做什麼?事情不都是你自己做的麼?你質問我又有什麼用呢?殺了你父親的,殺了皇帝陛下的,都是你顧海自己啊!”
鮮血流淌,顧海感覺自己腳下都是一種噁心的粘稠感,心中一下子就慌了,趕忙否認道:“不是,不是的!不是,那不是我做的,這不是我想做的!不是我,不是我!”
無論是弒君,還是弒父,都是一種難以被世俗所容忍的罪孽,是一個人絕對抹不掉的黑點,想那晉國政變,尚有理由,畢竟上官鳴的確不得民心,就算是殺了他,叫好的都多過指責的,但顧懿作為大涼皇帝的這幾十年裡,可謂是勤政愛民,絕無半分瑕疵,若是被人知道,他顧海竟然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殺了他們大涼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那他這皇位,也坐不穩當,換句話說,此刻他最大的把柄,已經落在了對方的手上。
一想到這,他扭頭看向夜知槐的眼神,頓時也多了些癲狂的殺意,這時候的他,腦子絕對比平日裡還要清醒,可同時,也更加瘋狂了。
當發現自己的父親死在自己刀下的那一刻起,他的內心之中,也有一些曾經禁錮他的東西碎掉了,從今往後,他做事,只會比之前,更加自我,更加沒有底線。
但夜知槐是什麼人吶,別說他現在都能夠輕而易舉地感知到顧海心中的殺意,何況透過事先推演,他都清楚顧海的性子會隨之產生什麼反應,所以當即冷笑道:“怎麼,顧海,你還想殺我不成?”
顧海沒有答話,而是先下意識地望向了打從夜知槐進來,便一直站在一旁沒有出聲的曉露,頓時就感到有些頭疼了,畢竟這位地網的大冥藏,也是靠夜知槐牽線搭橋暫時作為自己助手的,現在自己若是對夜知槐動手,對方一旦偷襲,他可未必能討得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