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苦涼久矣!
這便是三地的世家門閥,望族豪門們揭竿而起時所打出的口號。
終究不是一群莽夫,家中都有藏書樓的大家,知道要粉飾幾身,煽動民心,才可獲得最終的成功。
但現實真正的情況如何,其實唯有百姓們自己才明白,未曾切身體會,哪兒知道其中的差別。
大涼京城。
一場吵了數個時辰,一幫手握大權的朝廷重臣們,當著皇帝陛下的面,像一群正在菜市場對著罵街的潑婦一樣,個個爭得是面紅耳赤的朝會,終於還是結束了。
整個期間未發一言,只是低首垂眉,默默酣睡的顧蒼,穿著一身御賜的天藍色,上繡七條騰雲金龍的寬袖大袍,兩隻手揣在袖子裡,一邊旁若無人地打著哈欠,一邊順著多達一千階的石階徐徐地往外走去。
不得不說,耳邊有點這樣的動靜,反而更能讓他睡的舒坦一些,這讓他想起了一些很多很多年前,在學塾的日子。
身為執掌六部,權利之大,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尚書省之首的尚書令,官居正一品的張伯仁,站在高處,看著這位往日裡威風無限,一人壓過其他所有皇子的太子爺的背影,思慮再三,最終還是選擇快步跟了上去。
哪怕在很早之前,整個京城都已經在傳他張家的女兒要做那未來的太子妃了,可皇帝陛下終究未曾正式地下詔,先前也不過是在御書房裡隨意地談談罷了,哪兒能當真呢?
而他們兩人,一個乃是坐擁東宮的國之儲君,一個是朝廷正一品的大員,權柄極重,哪怕只是為了避嫌,也終究還是不方便私下來往的,更遑論是在這種地方。
這裡可是奉天殿前,百官齊聚,召開朝會的地方,說是整個大涼的中樞也不為過,而皇帝陛下,可是剛剛才離開。
但眼看大難臨頭,國家都要亡了,這些東西,什麼風言風語,卻也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遍地狼煙,岌岌可危的局勢下,人人自危,誰還有空來嚼他們倆的舌根呢?
最多不過是等一切安定下來後,才會被有心人故意翻出來作為攻擊太子的手段罷了,但陛下聖明,想來也不會如何。
走得近了,老人才陡然提氣輕喝了一聲。
“太子!”
雖然顧蒼很早便已經在群臣面前被加封了秦王,但沒誰會不長眼地叫上一聲“王爺。”
顧蒼耳朵動了動,立即就站住了身子,然後轉過來,遙望著對方,蒼白的臉上露出如春風化雨一般的微笑,輕聲問道:“張大人,何事?”
張伯仁不答,而是先幾步走到了他的近前,待得與之並行之後,才終於開口。
“聊聊?”
顧蒼輕輕地點了點頭,雙手仍然攏在袖子裡,擱在腰前。
“聊聊。”
張伯仁看也不看周圍走過的同僚們,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甚至沒有向顧蒼例行問候一下,囑託對方多注意身子云雲,而是直截了當地問道:“太子對於現在大涼的局勢,有什麼看法?”
顧蒼聞言,腳下的步子也隨著對方而放滿了些許,他心中瞭然,這位尚書令大人,終究還是開始著急了。
這是當然的事,前方戰事,無論如何,不管勝敗,總之他張伯仁一個文官,既管不著,也沒那個資格跑出來指手畫腳,更何況一旦攬過責任,就意味著要抗下戰敗的所有罪責,他一個門外漢,沒那麼傻,他是治世之能臣,可不是蔡京那種為了權利可以喪心病狂到坑害自家大將的人。
可江州等三地的事,他卻是看在眼裡,急在心中。
這位胸有韜略的尚書令,自入仕以來,素以匡扶社稷,大治天下為己任,是個地地道道的儒家弟子,修身治國平天下,每一樣都做得讓人挑不出毛病來,他是以大涼為自己所學可以所用之地,是他死後可諡“文正”,流芳百世的憑證,這是一位老人最簡單,卻最炙熱的慾望了,又豈能因為自己這位太子爺一個“急功近利”的改革,就讓整個國家都隨之顛覆,讓他這幾十年的努力都付諸東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