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城城主府中的偏廳內,因為周圍的門窗都關著,外界的光線很難透進來,所以哪怕是在大白天,這屋裡也稍顯昏暗了些,再加上此地主人的位置在最裡面,坐在上面的人小半個身子都掩映在一層朦朦朧朧的灰暗中,從門口是看不真切的。
被府上下人帶著領進來的魏平望著對面的人,不過只是稍稍作揖,身子也就微微彎了一下,甚至連腦袋都沒有垂下來,這便算是打過了招呼,樣子顯得頗有些倨傲。
只是還不等他說話,坐在主位上的人便忍不住一拍扶手,一下子伸出手,用手指著魏平,開口便大聲喝問道:“大膽!你是何人,見到本官為何不跪?”
魏平聽罷,臉上微微一笑,語氣不卑不亢地回擊道:“在下姓魏,得陛下垂青,委以重任,官居御史大夫,你就算是呼延灼本人,也不過就是區區一座小城的城主,位同一地郡守罷了,你何德何能,可讓我對你行跪拜大禮呢?”
這些都是實情,按照官爵等級來說,在這衛國境內,值得讓他魏平行大禮問候的,也不過就是吳珩和衛帝端木朔風兩個人而已,其他的就算再厲害也不過就是平輩論交,他呼延灼算個什麼東西,就算換他親哥哥呼延實過來,因為文武之分,那也得矮魏平一籌。
上面坐著的人哪裡會不知道這姓魏的究竟是什麼身份,這位那可是皇帝陛下跟前的大紅人,地位比之那位吳先生都不逞多讓,確實是自己比不得的,可他想要的,也不過就是給對方一個下馬威罷了,故而只是輕哼了一聲,不陰不陽地說道:“哼,魏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呀!”
魏平淡然一笑,然後繼續針鋒相對地反駁道:“吾雖居高位,卻常感如履薄冰,做人做事,向來是兢兢業業,不敢懈怠,只盼著能夠做好自己的本職,唯恐辜負了陛下的重託,而你不過只是一地郡守罷了,不出城迎接尊駕不說,竟然還敢跟皇帝陛下談條件,若要比這官威,我還真不如你。”
主位上坐著的人聽得煩躁,很是不耐煩地開口打斷了對方,喝問道:“行了!魏大人,就別在這裡耍嘴皮子功夫了,我且問你一句,尉遲惇人呢?”
魏平不但不答,倒是反過來喝問對方,絲毫不讓地沉聲問道:“尉遲將軍在哪兒不重要,我倒是想問問你,你這麼做,又是意欲何為呢?敢與皇帝陛下在這種時候,以這種威脅與之談條件,你又到底是有何依仗呢?”
呼延灼聞言,頓時咬牙切齒地咆哮道:“你問我意欲何為?那自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這難道不是天下公理麼,他尉遲惇當初做的了那等事,那就應該想到後果,今日之果,都是昨日之因,他本就該接受!”
無論這背後的一切究竟是誰刻意安排的,呼延灼根本就不關心,當然,他也不敢多去深究,因為他知道,那樣只會讓他更加的痛苦,報不了的仇,還不如不想,他現在要的,只是一個宣洩怨氣的目標罷了。
話又說回來了,當初下刀的確實就是尉遲惇,這可也沒人逼他,就是他當初的那一刀,害得他呼延家無後,害得他呼延灼成了一個不完整的男人,這份仇,他無論如何都得報了。
當初的妥協,不過都是無奈之舉,畢竟就算是他自己都明白,這件事怪不得他親哥哥軟弱,因為胳膊擰不過大腿,雞蛋撞不贏石頭,他忍氣吞聲,不代表他就認命了,也不代表他就釋懷了,相反,他只是在等一個機會而已,現在終於有了個好機會,那他憑什麼要放過尉遲惇?
卻不想,魏平還是不正面回答,而是擺出了一副異常疑惑的樣子,目光卻好似穿透了黑暗,正看著呼延灼的眼睛,問道:“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先問你一句,你現在到底算是涼國的臣子,還是衛國的臣子呢?”
在魏平沉聲問出這句話的中途,便聽得坐在主位上的呼延灼呼吸宣告顯地一滯,他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有些含糊了起來,道:“是涼國的臣子如何,是衛國的臣子又如何?”
魏平一下子攤開手,侃侃而談道:“若你還當自己是衛國的臣子,那自然應該立馬開啟城門,親自出城,前去迎接陛下入城,畢竟你身為臣子,又豈可與陛下談什麼條件呢?況且你要的那個人還是陛下的親舅舅,又為大衛立下過汗馬功勞,於情於理,你都不該這樣做的,身為臣子,讓陛下難堪,已是不可饒恕的死罪,不分情況,一味地想要報復一位當朝重臣,就更不是一個臣子該有的心態了。”
“更何況我聽聞,那件事在很早之前便已經有了決斷,你們呼延家接受了賠償的條件,不然你今日也不至於可以坐在這裡,既然當初的事情就已經了結了,你又怎可想著再秋後算賬呢?如此不忠不信,你還能算是衛國的臣子麼?”
呼延灼聽到對方竟然如此形容自己,氣得差點直接站起來叫罵,可還未等他發難,魏平突然口風一轉,意味深長地道:“可若你現在想做涼國的臣子,那就更該開啟城門了,因為涼國的追兵就在後面,你若只是擋著前路,不讓陛下進城避難,那陛下若是被涼國人俘虜了,你也沒有任何功勞可以報給新主,相反,你若是趁著這個機會,擒下那位,再開啟城門,迎接涼國人入城,那就是大功一件,換你再升三級也不是什麼難事,所以你還在等什麼呢?”
“啪啪啪!”
陡然間,卻聽得從那看不見的漆黑地方,突然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鼓掌聲,然後就見顧玄踩著威儀不凡的步子,從主位的後面繞了出來,呼延灼見狀,趕緊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讓到了一邊。
他是個會審時度勢的人,尤其是當他知道大涼到底把衛國給滲透成了什麼樣子之後,已經完全被嚇破了膽,對大涼那真是死心塌地的效忠,現在他真正的主子就在這裡站著,他豈敢坐著?
顧玄稱讚道:“魏先生果然不是尋常人。”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顧玄明白,若對方只是見到呼延灼,在一切情況未明之前,是斷不會那樣說話的,那唯一的解釋就是他看出了整個場面的不對勁,進而推斷出了自己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