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烏雲滾滾,遮天蔽日,瓢潑大雨傾盆落下,籠罩住了下方的整個戰場,這場可以決定南地命運走向的大戰,在此刻,已經徹底地進入了白熱化。
看到身邊的同袍們被城牆上方的敵人給射倒之後,周圍其他的衛國士兵也沒有想過要停下救助他們,反倒是直接踩著他們的屍體繼續向前,那冷漠又無情的樣子,就好像他們腳下的這些並不是往日裡曾經一起流汗努力訓練,互相打氣克服恐懼,偶爾插科打諢調侃逗樂的戰友,而只是一具不知名的屍體罷了。
事實上,這些人其實已經暫時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鮮血淋漓的戰場就是這樣的氛圍,而一旦陷入了這種可怕的氛圍之中後,他們就不會再去考慮那些有的沒的。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這場無比慘烈的廝殺裡,只有最後的贏家才有權利去考慮其他的東西,而他們,就只是自動地在往前走而已,戰友倒下了,也不需要回頭去看,更不可能停下來。
因為他們自己,也只是其中的一員罷了,他們也會倒下,而後面的人也會如他們現在一樣,目不斜視地踩著他們的屍體繼續向前,一直向前走,衝破重重的難關。
所以他們根本就不需要去考慮別的,他們要做的,就是儘量地走得更遠一點,為身後的同袍們再多走一點,最好是一直走到前面發現已經沒有敵人了,到了那時候,他們才能回頭看看。
前方的箭落如雨,支支致命,身邊同伴們的嘶吼聲,被射倒之後的慘叫聲,捂著傷口朝著身邊人伸出手的求救聲,後方激昂慷慨的大鼓聲,悠揚飄蕩的號角聲,全部都匯聚到了一起,可他們此刻卻已經失去了聆聽的能力,耳邊嗡嗡作響,彷彿被蓋上了一層膜,聽什麼,看什麼,都已經不再真切了。
左衝,右突,來回轉向,變道,把頭埋得再低一些,把身子縮得再小一些,躲在性命相托的盾牌後面,雙目茫然地按照先前訓練的步伐往前跑著,只是仍舊會有不走運的時候,被一箭射中了膝蓋或者是要害,亦或是踩到了鐵蒺藜上,整個人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求救,後面人的腳就已經踩了上來。
眼前的世界突然有了那麼一瞬間的真實感,耳邊的聲音一下子也開始變得有辨識度了,他張開嘴,想要叫,甚至掙扎著想要再站起來,可下一刻,身後的人就把他給死死地踩在了地上。
他的腦袋再度嗡鳴了起來,眼前的一切也再度變得渾濁不堪,搖搖晃晃的,什麼也看不清楚了,他的身體選擇不再為了活命而掙扎了,只是自身的感覺似乎突然敏銳了一些,落雨打在身上,竟然有了一絲冰冷。
他倒下了,身體蓋住了一片地,壓住了一些惡毒的鐵蒺藜,靠著自己的身體,為同伴們拼出了一條路來,或者說他現在就是這條路本身了,而像他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很多。
是的,其實無論是這些看似有用的木耙,還是之後用來填平壕溝的沙袋,不過就是為了給這些可憐人一個心安,或者說一個希望罷了,真正要想填平一條壕溝,為後面的大部隊鋪出一條坦途,沒什麼東西,會比人的屍體更好用。
謝厚胤扶著劍站在後方的高臺上,左右來回地眺望著,看著己方計程車兵們因為他的一個命令,而前赴後繼地向著敵人衝了過去,然後被人好像割麥子一樣地收割著生命,可他的臉上卻依然無動於衷,只是默默地在心裡計算著得失,暫時來說,一切其實都在他的預計之中。
關於行軍打仗這件事,他一直都有一個準則,那就是劣勢的時候一定要搏,一定要相信自己,去創造不可能完成翻盤,而優勢的時候,則一定要穩,一定要相信敵人肯定還有後招,故而他雖然這次佔盡了兵力上的優勢,但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小覷過這些涼國人。
正因為如此,哪怕中間對方用那種新式的投石車和弩車對己方造成了很大的打擊,他也沒有太多的震撼感,畢竟直白一點地說,只靠著這麼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犧牲,就
能夠提前逼出對方之前從來沒有展示過的新手段,這實在是一筆很划算的買賣,哪怕這需要耗費的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就是這個道理。
在正前方的戰場上,由無數的鐵蒺藜所構成的第一道關卡,此刻已經被他們給徹底掃平,這些衛國士兵們見狀,亦是精神一振,馬上嚎叫著衝向了第二道關卡。
第二道關卡其實也不算什麼,不過就是用一根根巨木削尖了頭,交錯著捆到一起,撐在地上,這就是最簡單的拒馬樁,雖然燕州一戰後,衛國這邊所剩的騎兵並不多,而且騎兵在攻城戰裡用處很小,可像雲樓雲梯等物,卻是需要越過這些煩人的障礙到比較靠近城牆的地方才能夠發揮作用,所以不得已,這還是得靠著前方的衛國士兵們來掃除。
不用說,這又是一道得用活生生的命來掃除的障礙。
“吼!”
突然間,卻見有一個光是從體型上來看,就要比其他人大了不止一圈的衛國士兵扒開人群衝了出來,而且掛在他身上的東西,也要比其他人身上那種光靠一根根柔韌的藤條編制而成,裡面只是裝了些棉花作為填充的“鎧甲”要好得多,最起碼是一套用在油裡浸了很久,十分結實的麻繩所捆成的鐵板。
饒是如此,因為那些鐵板其實只保護要害,所以像露在外面的手臂等處,這一路上已經被扎得跟刺蝟似的了。
只見這人一下子甩開了礙事的盾牌,然後將上面插了好幾根箭矢的雙手交叉著擋在前面,護住自己的面部,矮著身子往前猛衝,幾下便已經跑到了拒馬樁的前方。
他猛地怒喝了一聲,突然放下雙手,抓著前面的拒馬樁,將其整個給抬了起來,然後再一發力,給直接丟到了另外一邊,趁著還沒被城牆上的敵人們反應過來特意針對的這麼短短的一點時間,他拼勁全力,不顧性命地左右開弓,很快便為後方的同袍們開啟了一條繼續向前的通道。
這廝完全就是靠著這一套雖然做工粗糙,但防禦能力極佳的鎧甲,外加本身就皮糙肉厚,很耐打,而且力量又大,所以強行開啟了一條路,可正當他剛剛才鬆了口氣,正欲繼續向前衝鋒的時候,突聞一陣可怕的響聲在頭頂炸開。
這種響聲其實他先前便已經聽到過好幾次了,自然知道是什麼東西,當下臉色一變,就想要趕緊往旁邊跳開躲避。
“快閃!”
身後的戰友們自然也看見了這一幕,也都是忍不住驚撥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