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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蜃海(續十七)

這是一張煙盒的包裝紙,煙也是尋常不過的最便宜的利群。紙揉得有點爛了,似乎還被水侵泡過,正面印刷的圖案和文字都剝落了不少。但這張小小煙紙的背面,卻讓我和煥生震驚無比。

那上面是一幅鉛筆勾勒的簡單畫作。之所以稱之為畫作而不是畫,完全是因為無論從構圖、線條、明暗虛實還是從筆觸中表達出來的獨特情感,這都不是一幅簡單的塗鴉,而是個功底深厚、視角獨特的藝術家才可完成的。至關重要的是,這幅畫畫的是海上的霧靄,以及從霧靄中鑽出的巨輪。這巨輪的形廓我們太過熟悉,因為本來就置身其上。

如果沒有之前的經歷以及先入為主的觀念,即使第一次看到這張煙盒紙畫,我想我和煥生依舊會被它震撼到。很難想象,方寸之間,又只用鉛筆,沒有任何的其他著色,可以把海上的濃霧描繪得如此陰森恐怖,如同有生命一般,彷彿即將從紙片上升騰而出。而畫面裡的線條,每一根都好像繃得緊緊的,緊到有一種神經質的抽搐,那種絕望而陰鬱的情緒更是讓人周身發冷。

但這張畫似乎年代有點久遠,因為大部分被水浸泡,很多地方呈現出了水墨暈染的效果,晾乾後邊緣還出現了一圈圈細細的鹽線,但獨特的繪畫風格依舊具有極強的辨識度。

紙片的最下方,用極細的筆觸寫了一行蠅頭小字,卻是二十幾個正字,最後一個只寫了三劃。

此時,煥生拿著電筒的手也不禁微微有些顫抖,一臉震驚的轉過臉望向我,我知道他也在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幅畫的作者,雖然技法高妙的畫家無數,但有丁劍這種獨特風格的怕是很難找到第二個,況且像他這樣一個默默無聞的畫家,也不可能有人去模仿他。

問題是,從這張煙盒紙破損的狀況看,既經歷過風吹日曬,也經歷過海水浸泡,紙的邊緣明顯曾經長期捲起,形成一個紙卷,再加上陸炳林沒頭沒腦寫的“漂流瓶”三個字,我馬上反應出,這應該是個曾經裝在玻璃瓶裡的瓶中信。

那些正字是否代表繪畫者記錄的被困時間?但他為何不直接標出時間,要用這記正字的原始方法?除非他失去了對日期的判斷能力。如果從畫的藝術風格上看,這是丁劍的作品無疑,但是丁劍並沒有被困東星號的記憶,和他一起的漁民也都能證明,丁劍只不過在東星號上失蹤了一晚,這似乎有著明顯的矛盾。

丁劍返回海南島後,雖然我並不知道他的去向,但魏智華開啟蜃海計劃,能在第一時間找到他,就證明丁劍並沒有離開相關部門的視線,也就更不可能重上東星號,並困在上面。

還有重要的一點,丁劍前一天曾和我聊起他藝術風格的轉變,東星號的經歷無疑是那個關鍵點。一個畫家獨有的藝術風格需要漫長的時間沉澱和積累,與科學研究以及修仙一樣,是個量變到質變的過程,而過程的長短,卻是由自身的悟性與天賦決定,所以有很多繪畫者畫了一輩子依舊沒有找到自己的風格,也就是這個原因。

所以這幅畫在煙盒紙上的畫,出現的時間一定在丁劍離開東星號之後,如果那些正字,每一劃代表一天,這已經是一百多天,裝進瓶子投進大海,到有人偶然發現撿到,天知道需要多少時間,這又與丁劍等上東星號的時間相矛盾。

猛然我又想起王鬍子曾經提起的一個細節,丁劍他們找到的那本航海日誌最後的那幾頁,有幾幅炭條畫的畫,丁劍為什麼有意隱瞞了下來?這隻有一個解釋,一個本身又充滿矛盾的解釋,登上東星號的丁劍看到自己畫在航海日誌裡的畫,意識到自己丟失了一段記憶,自己曾被困在東星號上的記憶。

那麼丁劍怎麼會登上東星號的?難道說魏智華之前便和丁劍認識?這似乎也不可能,魏智華不可能帶一個畫家加入絕密的調查專案吧?

“如果每發現一個新證據都會推翻之前的結論,那麼說明最初推論的方向出了問題。”這是曹隊的名言,想到這裡,我不禁問自己,蜃海計劃到底是什麼?丁劍到底是誰?親身經歷是否就是真實的?不在場是否就意味著不會發生?

大腦中飛速的閃過這一切,我也只能把疑惑放在一邊,開始仔細閱讀本子上那些工整的字跡。如果這是魏智華的字跡,那麼裡面一定會有他和丁劍之間交集的秘密。

雖然海面陰雲密佈,幾乎遮避了所有光線,白天與夜晚沒了分別,我也早失去了對時間的判斷,但在潛意識裡,我總覺得這會兒應該已經開始入夜,至少氣溫慢慢降了下來。雖然裝在封閉的防輻射罩子裡,但面罩外面開始積聚的霧氣,還是讓我有了清晰的判斷。

煥生拿的雖然是個聚光電筒,但牛皮本子上的字太小,我幾乎要把本子貼在面罩上,才能勉強看清上面的字跡。

“一號紙卷,二零零零年六月,南海橙山礁東,漁船36524。所用煙紙有批次編號,系東星號二零零零年二月所採購十箱中的一盒。除正字外,無任何文字元號。所用玻璃瓶為東星號二零零零年一月所採購東林罐頭廠之糖水橘子外包裝罐,有生產批次號。“

”技術部門鑑定,紙卷有部分著水,系瓶蓋密封不嚴造成,觸水時間為兩年四個月至九個月之間。紙卷背面有明顯暴曬脫色痕跡,推斷形成時間與著水時間吻合。“

”由此推斷,漂流瓶應是東星號被困人員所投放,但有兩個重要疑點,一是時間不吻合,時間相差達到兩年左右。二是,受困人員為什麼不寫下求救文字,或標明受困地點,反而要畫一幅沒有多大意義的插圖,而且東星號上人員似乎也沒有一個具備繪畫專業能力的人。“

這幾段話之後,是幾個大大的問號。

如果假定這些文字出自魏智華之手,那麼他基本上問出了與我同樣的困惑,而且也間接的證明了魏智華與丁劍之前並不認識。我連忙向牛皮本子後面翻去。

其後的幾頁中,每一頁都有一張畫著黑白素描插圖的紙片,有與第一張一樣的煙盒紙,也有破損更為嚴重的罐頭標籤,後面還有兩張划著淺藍色格線的繪圖紙,總數有九張之多。

每一張紙上描繪的內容不盡相同,如同一幅幅連環畫,講述著個撲朔迷離的故事。畫面中既有迷霧籠空,巨輪出海,也有東星號上的一些細節描繪,甚至還有船首幾個或立或坐的人影。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幅艙內的特寫,凌亂的工作臺上散亂的堆放著各色物品,海圖,記錄冊,書籍堆得老高,坍塌下來,空煙盒、空罐頭、飯盒、餐具擺的哪裡都是,到處是一片腐朽的氣息,只剩下桌角上一個即將燃盡的蠟燭,還發出微弱的光芒。

工作臺的正中攤開了一本厚厚的硬皮本,也許就是那本東星號的航海日誌吧?開啟的那一頁,似乎正畫著一幅插圖。只是這幅畫尺寸太小,儘管作者的寫實能力超強,但依舊無法分辨那硬皮本上到底畫得是什麼,但我寧願相信那上面就是王鬍子所提到的,航海日誌的最後幾頁,也是丁劍一直可以掩蓋的內容。

我再次仔細翻看牛皮本上的文字,與第一頁類似,上面詳細標註了每一個漂流瓶發現的時間和位置,透過這些記述我大概清楚了,在第一個漂流瓶被發現後,魏智華和他背後的機構已經開始高度重視,畢竟這是找到東星號的重要線索。之後他們開始派出力量,大面積的搜尋漂流瓶。

於是,之後的兩個多月裡,又有八個漂流瓶被陸續找到,當然,這些漂流瓶未必是從東星號上放下的全部,但至少已經可以從中推論出很多重要的線索。而在牛皮本的最後,記錄者做了一個總結和分析。

“所有漂流瓶都是從東星號上投放下來,但從發現地點分析,與南海洋流分佈沒有必然聯絡,出現的毫無邏輯可言。”

“從每一章紙片下部的正字分析,因為沒有重複,正字所標示的應是紙片之間的時間關係,或者說是插圖的完成的先後順序,但所有圖片之間的邏輯關係還搞不清楚。”

“圖片上所繪製的內容應是東星號上曾出現的場景或發生的事件。”

“所有插圖所描繪的似乎都是夜間的場景?亦或是繪畫風格所造成的錯覺?”

“繪畫者用圖畫的方式記錄東星號所遭遇的狀況,並不符合東星號上技術人員及船員的行為習慣,繪畫者究竟是誰?為什麼不用文字或數字來記述求救內容?如果漂流瓶並不是為了求救,這些插圖的意義是什麼?投放漂流瓶的目的又是什麼?”

“為什麼失蹤的寧波號、長春號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難道漂流瓶的出現與東星號上的多頻電磁發射裝置有關?”

“紙張水浸時間的鑑定沒有任何問題,與東星號失蹤時間的矛盾只有一種解釋,是我們對蜃海所知太少。”

“東星號的失蹤應該是蜃海計劃成功的開始,只是這種成功恐怕永遠無人可知......”

(不知樂生,不知惡死,故無夭殤;不知親己,不知疏物,故無愛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順,故無利害:者無的愛惜,都無所畏忌。《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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