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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扎森特的情景,羅洛夫至今記憶猶新。那是十年前的國慶節,北冰國建國130週年,也是北冰國現任首相特羅薩·沃爾奇上任後的第一個國慶節。這個上任不到一年的新首相,為了兌現他競選時“讓北冰國成為世界中心”的口號,特意搞了一個規模史無前例的國慶慶典,吸引了世界八方來客,就連世界政府也派來了120人的代表團參加。
這個代表團中,就有時任雷霆軍獨立行動第一分隊隊長的扎森特。
代表團在國慶節當天,去了北冰國首都紐爾,兩天後飛到秋山市。他們走下飛機時,羅洛夫笑臉相迎,每個人也都笑著和羅洛夫握手。輕輕的笑,表面的笑,浮誇的笑,真誠的笑,甚至還有嘲諷的笑,羅洛夫都看在眼裡。
過去幾十年間,這些笑臉他看過無數次。雖說是重大活動,在他眼裡,也不過是應付這些來自世界政府的“貴客”,藉機給秋山市拉來更多利益的機會而已。
唯獨扎森特,讓羅洛夫眼前一亮,印象深刻。他沒有笑,露給羅洛夫的是一幅僵硬、疲憊的表情。兩人對視不過兩秒,羅洛夫卻從這個人身上,嗅到了老練和滄桑。
晚間的宴會上,120多人齊聚一堂,吵吵鬧鬧。羅洛夫不喜歡亂哄哄的環境,但他要盡地主之誼,面子上的禮節多少得照顧到。就在他挨桌致辭敬酒時,忽然注意到了扎森特。年輕人快速吃完東西,起身便走。
他的舉動引來羅洛夫的興趣。老市長找個藉口離席,來到會場外面。扎森特沒有走遠,正靠在走廊的牆邊,掏出煙來。羅洛夫走過去,笑著問道。
“需要火嗎,年輕人?”
扎森特有些意外,連忙回答:“多謝市長先生,我自己有。”
“那就借我一用吧。”
“沒問題。”
羅洛夫也取出菸捲,叼在嘴裡。扎森特沒有拿打火機,而是伸出食指,小小的火苗從指尖躍出,跳動著,和打火機一樣。扎森特給驚訝的羅洛夫點著煙,又點著自己的,兩指一掐,熄滅火焰。
“是超能人啊,真是嚇到我了。”
“市長先生多多見諒,我習慣這樣。”
“不過,你好像不習慣聚餐啊?”
“市長先生看到了?”
“是啊。可能是因為上歲數了吧,我很關注年輕人,特別是有能力、有個性的年輕人。”
扎森特沉默了一會兒,吞吐兩口。良久,忽然問出一句。
“聽說市長先生從政幾十年,在北冰國政界是頗有影響力的人,閱歷肯定比我豐富。”
“哈哈,算是吧,起碼這歲數不是虛的。”
“我有件事,想請教一下。”
“好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扎森特特別強調了這個詞,生怕羅洛夫誤會什麼,“如果有一天,您發現自己一直努力保護,或者說創造的事物,堅持的理念——大概就是這樣的東西——其實和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馳,您會怎麼辦?”
真是個抽象的問題。下飛機的時候,扎森特心事重重的樣子,就是因為在想這個問題嗎?那也難怪他笑不出來。這種難題,連自己也沒怎麼想過。不過作為長者,可不能在年輕人面前丟臉。藉著酒勁,羅洛夫脫口而出。
“還挺複雜的嘛。不過要我說,該舍的東西,一定要舍。最起碼,我努力到現在,是為了把這城市塑造成我心中的樣子,而不是別的樣子。真要是不合我的心意,當然要推倒重來!”
“可是您,捨得嗎?那就像是……”
“像是否定了自己過去的努力?哈哈,這麼瞻前顧後的想法,可不是年輕人該有的心態啊。”
羅洛夫說著,還用力拍打扎森特的肩膀,像是在給他打氣。
“我一個老人,尚且不怕從頭再來。看你也就是30出頭,還怕沒有時間努力嗎?”
或許是從羅洛夫的話裡得到了鼓舞,扎森特緊繃的表情放鬆了些。兩人也不再談什麼嚴肅的話題,而是像朋友一樣聊起了天。羅洛夫發現扎森特有志向,有膽識,也很有能力,是個能幹大事的人,他為自己能結識如此青年才俊而慶幸。
五個月後羅洛夫發現,這個年輕人真的幹了件大事,大到超乎想象。看到新聞標題“雷霆軍獨立行動第一分隊叛變,隊長扎森特領全隊逃亡”時,羅洛夫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明白了,五個月前扎森特那個問題的真正含義,不禁在想,是不是自己那幾句慷慨激昂的話,讓扎森特下了最後的決心。
五天之後,羅洛夫就有機會直接問扎森特本人了——他突然出現在羅洛夫家門口,而且張嘴就要錢。羅洛夫被扎森特的話搞糊塗了,但思前想後,他還是沒有報警,而是把扎森特讓進屋,聽他的講述。
扎森特的一席話,讓羅洛夫陷入沉思,完全的沉思。他一連抽了三根菸都沒有說一個字,思考,反覆地思考。他從沒有這樣猶豫過,但這次的事,真的不能妄下結論。
“好吧,我同意,但前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