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當朱氏看著平素永遠昂著頭的陳衍耷拉著腦袋進房,到了榻邊就突然半跪著在她膝蓋上埋下腦袋的時候,她滿心以為陳瀾那邊傳回了什麼不好的訊息,只覺得xiōng口被什麼東西重重捶了一記,一種莫名的恐慌突然瀰漫了全身,直到陳衍一張口說出了那一番話,她發僵的手才終於軟軟落在了陳衍的頸間。
“老太太,師傅生了個兒子……皇上很高興,師爹很高興,惠心姐也很高興,我想師傅大概更高興……我看著他們,就想起了爹孃,可我已經忘記爹孃長什麼樣了……老太太,我很想他們,更想姐姐……”
………………”…………
南集城總兵府。
家中上下剛剛搬進來,原先的人手統統是分轉了其餘各家,新添的就只有mén子和廚娘,陳瀾安頓下來之後,自然是透過鄭管事和木老大,逐漸挑選起了其他人手。幾日間,先走進了四個負責灑掃和伺候huā木的婆子,隨即是四個負責漿洗的僕fù,緊跟著則是從原先隨行的僕fù媽媽裡挑出妥當的負責看守各道mén戶,後院的秩序就算是差不多完成了。陳瀾自然不必再事必躬親,差不多的事務就jiāo給了雲姑姑和柳姑姑,總算能騰出手來往京城寫信。
寫給義母安國長公主的信她是實話實說,給杜夫人以及晉王妃這些親友的則更容易,唯獨剩下寫給陳衍和朱氏的信讓她有些頭疼。如今一下筆,她只覺得筆下沉甸甸的,不過一會兒”字紙簍裡就多了幾個róu得皺巴巴的紙團。
“夫人,喝口茶潤潤嗓子。”
見紅螺遞上茶來,陳瀾這才接過來喝了一口定了定神,隨即往後一靠,若有所思地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她芋重新睜開眼睛,拿過另一張xiǎo箋紙,蘸上墨劃地寫了起來。
之所以延後這幾天,她也是想整理整理心情,打算輕描淡寫méng混過去,可算算時日,眼下南京城的種種事端應該已經傳到了京城,陳衍那鬼靈jīng的xìng子,興許什麼都打聽了出來,她還不如寫明白些,讓xiǎo傢伙能透過此次的事情進一步瞭解世道險惡,再加上信就算抄了一份送到了天子那兒,自己寫得詳盡些,也能讓那位至尊能夠更細緻地瞭解當時情況。於是,她索xìng事無鉅細,從最初的流言四起一直到最後的轉折”大半個時辰就洋洋灑灑寫了四五張紙。末了放下筆等這幾張字紙上頭的墨跡晾乾的時候,她方才róu著手腕站起身。
“紅螺,荊王殿下又邀了蕭世子出去了?”
得到紅螺的點頭答覆,陳瀾不禁心中暗歎。自打楊家上下搬進了總兵府,原本在鎮東侯府那別院住著的荊王就搬了過來,連蕭朗都一塊拖了到這兒蹭住。
只人是住了過來,平時卻總是和蕭朗在外頭luàn逛在如今這種風聲鶴唳的當口,這已經不是什麼白龍魚服的微服sī訪,而是一出mén就成了無數人關注的目標。偏生他們彷彿沒在意這些,因而最初還往這總兵府湊的江家九xiǎo姐和許家二xiǎo姐立時很少來了,而且據說這已經烈日炎炎的初夏時節”名mén千金往外踏青的反而多了不少。
相形之下,楊進周每天正兒八經接見僚屬熟悉軍務,亦或是巡視四周衛所駐地;羅旭雖也硬是擠到了這兒借住,可在冊封完全陵府這四大書院之後,便是常常在南京城裡各處名勝開詩會文會,成日裡jiāo接江卉士林;他們兩人就顯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她正胡思luàn想著那幾位千金究竟是想著荊王多些,還是指望蕭朗多些,突然只聽一陣細碎的聲響,一抬眼就只見柳姑姑從mén外進來。到了近前,柳姑姑也顧不上屈膝行禮,直接彎下腰湊到了她耳邊。
“夫人,那個金陵書院的鄧冀押到南京城了。據說人到總督府之後,就認承了是自己因為當初堂兄鄧忠的事心懷怨恨,再加上無緣無故被老爺抓了,於是暗中使人策劃了罷市罷考等等,總之是把所有事情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據說畫押之後就要撞柱子陳瀾聞言渾身一震,立時轉身看著雲姑姑,直截了當地問道:“,人死了沒有?”
“沒死。”柳姑姑也是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竟忍不住按住了xiōng口,“幸虧那會兒虎爺就在旁邊,大手一攔一抄,愣生生把人給阻了下來。雖是老爺不在,可虎爺愣是駁了馮總督的回,把人給帶回了咱們總兵府。這些都是一路跟去的xiǎo丁和xiǎo武來回報的。”
一個早就被楊進周拿下扣起來的鄧冀送到總督府之後,竟然一開口就招認這種謊話”陳瀾自然是怎麼也不會相信。再加上聽說秦虎和那位總督衝突了起來,她心中就更敞亮了。只沉yín了一會兒,她就又問道:“,叔全沒去總督衙mén……我記得他今天邀了許守備去xiǎo校場巡閱軍馬?眼下回來了沒有?”,“回稟夫人,老爺還在xiǎo校場,眼下還沒回來。”,那個鄧冀既然押了回來,楊進周自己不去總督衙mén,反而讓秦虎押著人過去,鬧出了這樣的大事又直接把人拎了回來,陳瀾怎麼也不相信這是單純的疏忽。偏頭只一想,她就對紅螺吩咐道:“去前頭傳我的話,mén上看緊了,不管是哪兒來的人都擋駕。要找老爺的,勞煩他們直接去城裡xiǎo校場;要找荊王殿下的,我記得今日他是和蕭世子去了玄武湖;至於要找羅世子的,徑直去金陵府學就行了。就說今天我奉著老太太在佛堂齋戒,不見客。
阿虎帶回來的人讓他自己xiǎo心看好,還要什麼人手儘管說。”
這就是明擺著的推托之詞了,柳姑姑見紅螺答應一聲快步離去,她自是跟著陳瀾到了東邊院子去見江氏。才一進屋,她就看到莊媽媽站在旁邊拿著信正在給江氏念什麼,一時就想起自己進二mén的時候之前正逢莊媽媽在mén上取了信,那會兒因為秦虎押人回來的事,她一時顧不得其他,竟忘了問mén上信是打哪兒來的。
“你來得正好,這是鎮東侯夫人讓人送來的信。”,江氏招呼了陳瀾坐下”旋即接過莊媽媽的信,轉手又給了陳瀾道,“你先看看。我因之前蕭郎那些話,一直都擔心鎮東侯夫人不好相處,所以前時斟酌那封去信的時候還好生為難,眼下見著回信才放心了。她自己正病著,卻還不忘兒子頭一次單身出來做事,再加上之前的遇刺,那番擔心真真切切,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我上次寫信,也把蕭郎的情形婉轉對她說了。一是問問從前可有婚約,畢竟蕭郎未必記得清楚;二來也是想問問,皇上可有賜婚的意思。”
江氏這般說著,陳瀾站在那兒仔細看著手頭那兩三張信箋,到最後賜婚兩個字的時候方才抬頭。目光和江氏一碰,她就看出了婆婆那眸子裡掩不住的笑意。
“我也不是多事。畢竟”之前全哥和羅世子的婚事都是皇上賜婚,你和叔全琴瑟和諧,羅世子和張家大xiǎo姐也融洽得很,由此可見皇上這鴛鴦譜點得好,再點一樁也未必可知。萬一真有那意思,江南官場這邊,我也好及早吹吹風,免得那些有心人鬧出什麼不可開jiāo的事情來。沒想到”鎮東侯夫人在這信上回我說,蕭郎不曾有婚約,至於皇上是否賜婚卻未必可知。若是可以,她想託我給蕭郎物sè物sè,mén頭低一些無所謂,最要緊的是身家清白,孃家人丁單薄,不用什麼世家大族。”
這要是別的人對未來媳fù提出這樣的要求,陳瀾第一反應就是覺得這是婆婆希望未來的媳fù孃家力弱,日後好挾制,可鎮東侯夫人何等jīng明的人”又有婆婆的身份,怎會怕媳fù?因而,她只轉念一想,就明白了此中深意。此時此刻信也看完了,她隨手把信jiāo給了一旁的莊媽媽,就貼著江氏低聲說道:“娘,我年輕,對鎮東侯府幾乎是一無所知,您知道鎮東侯夫人家裡還有什麼人?”,“鎮東侯夫人?”江氏昔日從江南嫁到京城之後,因是汝寧伯府長媳,對那些勳貴名mén自是仔仔細細做過一番功課。可眼下她回憶了好一陣子,這才搖搖頭道,“想當年鎮東侯遠鎮奴兒干城,我也就打聽過一些皮máo,如今年代久遠,幾乎更記不清了。只記得那位夫人似乎並不走出身名mén,彷彿是先頭太夫人定下的,成婚也低調得很。朝廷賜了誥封,因鎮東侯鎮所和其他勳貴不一樣,也就按照慣例,不曾召鎮東侯夫人在京居住。要說起來,鎮東侯府和各家都沒什麼往來,所以京城那些名mén興許還不如江南人對其瞭解得多。”,這麼說來,鎮東侯府擇媳興許都是不重家世重才能,大約這也是因為奴兒干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四面局勢決定的。
陳瀾在心裡大約有了個數目,因而避過秦虎那檔子事情不談,彷彿饒有興致似的聽江氏掰手指頭一個個數著前些日子見過的那些各家閨秀。到了最後”她見婆婆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便笑道:“娘雖是受了鎮東侯夫人託付,可這事情又不急,您慢慢相看就走了,最後不但得讓鎮東侯夫人點頭,蕭兄自己也得認了才行。”
“哪裡不急?他就比全哥xiǎo大半歲,這年紀早就該成家了。全哥是因為在外鎮守打仗給拖的,他堂堂世子,又只有一個弟弟,就該早些給家裡開枝散葉才行!”說到這裡,江氏突然想起什麼,又斜睨了一眼陳瀾,“鎮東侯府和別的世襲勳貴還不一樣,別的世襲勳貴,嫡妻一時半會沒兒子,長輩們還要催著納妾收房,更不用說鎮東侯府人丁單薄。他們歷來卻很少有側庶,一貫就是成親極早。要我是鎮東侯夫人,早就著急討兒媳fù了!”
陳瀾聽著正忍俊不禁,眼角餘光突然瞥見西邊mén簾一動,芸兒lù出了半邊臉來,對著她又是眨眼睛又是努嘴,彷彿有計麼急事。當下,她隨便尋了個藉口站起身,到了外間一見芸兒就直截了當問道:“又是什麼事?”
“夫人,蕭世子一個人回來了!正逢總督府差人到咱們大mén口要人不果,和mén子爭執了起來,蕭世子他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氣xìng,竟是直得……直接打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