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擺了一天亂七八糟的攤子,卻幾乎沒一個主顧的小攤販們有的自顧自地守著自己的生意,有的打著呵欠,有的則是三三兩兩湊在一塊說笑閒話,總之,眼看太陽就要落山,硬是沒有一個人起身離開的,擺明了是要在這兒堅守到天黑為止。
然而,這一番光景,卻在幾聲鑼響之後有了變化。幾個小販站起身張望了一陣,見是幾個差役開道,一乘四抬大轎緊跟在後”兩側還有騎馬的護衛等等,知道是要緊人物,一時間慌忙收拾起了自己面前的東西。隨著有人起子個頭”其餘人也立時火速跟進,待到那邊差役已經跑了過來要呵斥的時候,這七八個人有的推著車,有的趕著騾子,竟是走得一個不剩。
那四抬大轎裡頭,一個人原本拉開窗簾張望了好一陣,見這光景不禁吁了一口氣,放下窗簾就衝對面的人點點頭道:“虧你提醒,我這才往這後門走了一趟,好歹逐走了這些人。嗯來太夫人和楊夫人得知”也能彌補我前幾日的疏失。”
“府尊本就是揚州一府的父母,再加上先頭事情來得突然,一時顧不上也是有的,楊太夫人和楊夫人都是通情達理的人,只要府尊待會誠懇一些,斷然不至於有什麼責難。”
說話的年輕人也掀起窗簾往外看了一眼,落日的餘輝正好照在他的臉上,不是江四郎又是誰?只他片刻工夫就放下了車簾,直到外頭傳來了差役們叩門的聲音,裡頭答應和通傳的聲音,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想族長突然帶人到來的訊息。要不是他平日手面大,四方城門的隊正軍士們都得了好處,及早得了訊息”這會兒興許早就被軟禁了。
“府尊大人,我家夫人有請。”
這樣的答覆讓揚州知府樊成如釋重負,不等轎簾打起,他就站起身來,隨即瞅了一眼江四郎,竟是親切地伸手拉了人一把。待到一前一後出了轎子,見後門口竟是站著曾經見過的雲姑姑,樊成非但沒覺得受怠慢,反而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他先頭都躲了四五天,這時候人家不但沒讓他吃閉門羹,反而還有人迎候,看來江四郎的勸說果然是真的!他想著就瞥了一眼旁邊的江四郎,又輕聲道:“今次本府欠你一個人情,但使能夠過了這一關”一定還了你這情分!”
“府尊大人言重了,那位姑姑已經上來了,咱們別讓人家等太久!”
說著這話,江四郎見樊成頜首上前,忙落後兩步跟了上去,待到近前寒暄之後隨著入內,沒走多久”他就看到一個丫頭迎了上來,對雲姑姑言語了幾句就落在了後頭,赫然是曾經見過的長鏑。待到進一處月亮門時,長鏑竟是有意放慢腳步,等他一上來就笑道:“江四公子,你家老族長上午才來過一遭,這時候你竟是跟著樊知府來了,真是好本事!”
“不敢稱本事,只是一點小聰明而已。”,江四郎見長鏑打扮英武,上一回又陪侍陳瀾見過自己,知道這必是心腹侍兒,當即就壓低了聲音說道,“老族長一到,就奪了我的權柄,再加上此來還有不少江氏一族的要緊人物,所以那邊分號裡裡外外都已經看嚴實了。好在我把要緊人物都帶了出來,各處鋪子他一時半會鞭長莫及,事情還可為。”
“可為就好。”
長鏑欣然點了點頭,緊跟著就再也不說話了。江四郎當即也收攝心神,一門心思只顧著走路。待到了地頭,知府樊成先被引進了小huā廳,而他則是被帶到一旁的廂房等候。坐了片刻,聽到外頭傳來環佩叮噹的聲音,他滿心以為那是往小huā廳去了,可誰知道緊跟著自己這邊的門簾就一下子掀了起來,緊跟著進來的根本不是什麼端茶遞水的丫頭,而是陳瀾本人!
萬沒料到陳瀾竟是先來見自己,怔了一怔之後,他立時趨前下拜。還不及磕頭,耳畔就傳來了一個柔和的聲音:“不用拜了,起來吧。坐。”
儘管只是並不帶多少感情的寥寥數字,但江四郎仍是有一種終於完全浮出水面的輕鬆感。如今沒有從前那頭一次見面時最初的屏風,在下手的客位上再次坐下時,他終於得以完全看清楚面前這位年輕貴婦的模樣。只不過,他知機地只瞥了兩眼,就立時垂下了頭。
“你能夠來,我多少能夠預計到,因為以你之前那一次來時的城府心機,斷然不至於連一點準備都沒有就被人軟禁了。不過,能說動樊知府那樣的官場老手一塊來,足可見我還是小瞧了你。所以,我也不和你拐彎抹角磨蹭了。”陳瀾也一努嘴示意剛瞪跟在後頭的長鏑上前奉茶,隨即就淡淡地說,“今天上午江家老族長特意來了一趟。一開口就說他能幫忙找回我家老爺,但交換條件是,將來楊家有了嫡子,便要迎娶江家嫡女。若十年之內沒有,則送一位江氏女為我家老爺的側室。”
“什麼?”
江四郎哪怕是早就覺得老族長早上那趟登門不會說什麼好話指不定是會有什麼交換條件,可萬萬想不到是這樣露骨的話。他一下子只覺得頭皮發麻,屁股再也坐不住那椅子了,竟是一下子站了起來。
“大人,在下不知道老族長竟是這樣糊呢……,…大太太自從回了金陵之後就音訊全無,從那時候開始在下就已經做下了預備。老族長這些年掌族中事務之後,多有倒行逆施的舉動,而且只顧著攬錢族中不少人都是怨聲載道。這一次又如此糊塗,讓這樣的人繼續掌大事,實在是要出大簍子的。夫人想來知道,這族長之位原本不屬三老太爺,也該還給長房了!”
陳瀾見江四郎反應如此之快,不禁也是暗自稱許,嘴裡卻說道:“莫非你就對這族長之位無意麼?”
“有意並不代表就要伸手。”江四郎坦然抬起了頭,誠懇地說道“在下畢竟年輕,別說族中族老執事那一關決計過不了,就是名分上,也終究不能名正言順。
而長房宗子宗婦雖是名正言順,可終究是一直沒有真正掌過實權也要靠我這樣的鞍前馬後奪權做事。這十年間,我就能站穩了。至於將來……”,我也並不是非要託庇於江氏族蔭之下不可!”
聽到這樣一句野心勃勃的話,陳瀾卻覺得他實誠當即也就打消了再試探什麼的打算:“你在揚州城應當還有不少人手,把他們先借給我數日,至於你自己,設法先回金陵去,幫著長房把那邊江家本家先行控制住。我知道那位老族長掌權已久”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鎮東侯世子已經到了金陵,須知蕭家在江南是每年採購最多的大主顧有他在後頭鼎力支援,想來你們的舉措會更容易一些。”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江四郎此行就是為了此事而來,這會兒陳瀾主動提出甚至還給他找好了最有力的支持者,他一時何止是驚喜,簡直是狂喜。連連行禮道謝之後,他便直起腰說道:“老族長能夠辦到的事,我也一定會傾力而為,一定儘早找到楊大人。”
“此事不急,你盡力就是。”陳瀾不動聲色地捏了捏拳頭,繼而便微笑道,“有些話我不想說得那麼明白,但相比找人,更要緊的是,你要找出稱們那位族長勾連的人!”
“夫人,夫人稱是說……,…”
剛剛一直都還沉著的江四郎彷彿中了重重一擊,一時間竟是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起來。見陳瀾沒有回答”那表情依舊是那般冷靜沉著,他這才仔仔細細品味著最初那些話。待再次細細分析老族長的承諾時,他的臉色才一下子變得蒼白。
“在下一定拼命而為!”
這一次,江四郎深深行禮的時候,聲線已經有些不太平穩。甚至當陳瀾帶著人走出門時,他一下子癱倒在了椅子上,額頭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佈滿了細密的汗珠。這一刻”要是老族長就在面前,他恨不得直接把人掐死。
那是抄家滅族的勾當,那個死老頭子難道打算讓整個江家一起陪葬不成!
見了江四郎,去見知府樊成時,陳瀾要做的事情就輕鬆簡單多了。儘管樊成最初有些懊惱認錯了人,可之前江四郎剖析利弊,想想皇子遇刺和鎮東侯世子遇刺的不同後果,再加上南京那些官員對他這個揚州知府的態度,他已經想通了該如何站隊。這會兒他卑躬屈膝道了歉意,隨即立時拍著胸脯表示,一定會派了人來,將後門口那些礙事的全部清除。
對於這主動送上門的承諾,陳瀾自然不會往外推,客套兩句就答應了,少不得又道了謝,只是一應言語全然不涉任何請託。待到客客氣氣把這從後門進來的客人從前門送出去,她總算是輕鬆了不少,只當一個預料之外的訊息送來的時候,她仍是一時為之失神。
朝鮮派使節從遼東入境,道是之前護送朝鮮使節回朝,順帶出使朝鮮的襄狙伯李睿及之前的朝鮮使節以及那一行人至今音信全無!
那一瞬間,她想起了曾經聽吳媽媽提起陳瑛說過,襄陽伯此行禍福難料之類的話,一時間想到了遠在京城的陳汐,竟是連嘆氣也忘了。老天茶……,…不會這麼不開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