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裡,陳瀾身後的榫姑姑終於忍不住了,脫口而出道:“畢先生,當年皇后娘娘畢竟是發現得晚那虧虛難以填補,如今夫人卻是正當年少,但使好好補益元氣,總不至於再重蹈覆轍的對不對?夫人身上還有皇上的親筆信,望您一定要設,否則別說是在京城的皇上,就是在天上的皇后娘娘也不能安心,“……”
陳瀾這時候方才恍然驚覺,見畢先生似乎有些躊躇,想起了林御醫的診斷,那幾個京城名醫的直言不諱她立時竭盡全力平息了心情。
“柳姑姑,不要說了。醫者父母心,可當病人到,卻總得配合大夫,哪有這樣迫人的道理?”說完這話,她就看著畢先生說,“不瞞先生您說我在京城時,林御醫曾經瞧過數次,後來也自己去看過坊間幾位名醫,所以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不管情形怎麼不好還請先生您明言,我和外子也能有個心理準備,該打算的事情少不得打算起來。”
看著陳瀾那清澈的眸子,畢先生恍惚間彷彿又看到了當年的皇后。那時候,她幾乎也是說出了相同的話“那一次皇后得知自己很難受孕之後,在數日靜養之後就把當時只是婢女的武賢妃送到了皇帝〖房〗中,繼而又堅定否決了下頭人攛掇的留子去母反而對武賢妃以誠相待。可那個孩子終究是遭了人暗算,而皇帝即位之後,皇后拼盡全力生下的那個女孩兒因為先天不足,終究也沒能活下來。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縣主還年輕並不是不可設,三五年間調養好了,應當還是問題不大。只是,憑縣主這樣的身體,只可一,不可再。
前一句有希望讓柳姑姑露出了十分喜色但陳瀾更留意的卻是後頭那“只是”二字。當聽完了後一句時,她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
“畢先生的意思去……,…我最多隻能生育一個孩子麼?”
“為縣主你自己的福壽計,其實最好是不要勉為其難。但若是保養得宜生一個應當還不至於有太大損傷,若是再……”那就負擔太大了。
“我明白了。”點點頭之後陳瀾便離座而起,衝著畢先生深深襝衽施禮,“不管怎麼說,多謝先生給了我一個希望。”
“縣主言重了!”畢先生連忙站起身來退了一步避開,隨即猶如喃喃自語似的輕聲說道,當年沒有做到的事情,我也希望如今能彌補一二……”。”
今日原是被荊王脅迫著管閒事來的,但陰差陽錯見著畢先生,雖是得了許多要命的訊息,可更得到了一個比預料中好得多的診斷,陳瀾只覺得滿心輕鬆。更讓她又驚又喜的是,當柳姑姑催著畢先生寫方子的時候,這一位竟是莞爾笑道:“還寫什麼方子,我總不成一直叨擾在粱府不走,再說駿兒都在偶園,我這個當爺爺的總不成把他一個人丟在那兒吧?”
“畢先生您是說,…您是說要跟我們回偶園?”
見陳瀾說這話的時候,臉上赫然是掩不住的喜色,畢先生便點了點頭:“蕭世子雖說不曾見過,可料想天下要找第二個性情如荊王殿下的人,總是不那麼可能了。既如此,他接下來要露面的場合太多,有個人幫襯幫襯也是好的“……,說起來,荊王殿下真是好算計!”
這一句好算計,直到陳瀾向粱府主人粱文道謝告辭,又留下柳姑姑陪畢先生悄悄上車,自己帶著長鏑紅纓,預備到後頭去粱老太太和粱太太那兒敷衍敷衍時,方才突然之間反應了過來。那個傢伙讓她走這一趟,難道不單單是為了讓她幫忙解決難題,而是指點她找人?
不可能吧……要真是如此,那荊王就不止是算無遺策,而且是多智近妖了!
耽擱了這許久,陳瀾情知賞huā應當已經差不多了,就讓虹霓帶路徑直去往正房。果然,一進屋子,她就看到人一個不少都在這裡。瞧見她進來時,上至主人粱老太太和粱太太,下至一眾賓客,全都是滿面笑容地趨前相迎,絕口不提她剛剛突然消失的事,待她不動聲色地解說讓虹霓帶著四下裡逛了一圈,又去拜見了粱老爺,粱老太太就笑了起來。
“縣主實在是太客氣了,論理該是他來拜見您才對。對了,午飯已經預備好了”不若這會兒就開宴吧?”
因著之前那一遭會面,陳瀾此時心情大好,哪怕是想著要和這麼一幫人再一塊用午飯,心頭的牴觸和懊惱也已經少得多了。可彷彿是印證了那句筵無好筵會無好會的俗話,飯才吃到一半,下首兩位姑娘不知道為何拌起了嘴,而這邊長輩們還沒來得及呵斥,外頭就有人匆匆跑了進來,道是劉家說是家裡有要事,派了人過來接人。儘管賓主都有些莫名其妙”但自然該走的還是趕緊告了辭。
可緊跟著,其餘幾家也都或是派了媽媽來接人,或是自家兄弟親來,總之一頓午飯尚未用完,剛剛還高朋滿座的屋子裡就只剩下了陳瀾。
這突如其來的變數讓粱老太太和粱太太都是有些措手不及,因而陳瀾飯後告辭,婆媳倆自是二話不說親自把人送到了門口。眼看著陳瀾一行人上了車去”兩人才你眼看著我眼,臉上滿是狐疑。好一會兒,粱老太太才低聲對媳婦吩咐道:“派個人去街上打聽打聽,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還有”再去你老爺那裡問問,之前楊夫人過去都說了些什麼。對了,虹霓…………虹霓你過來,之前楊夫人去見老爺是怎麼回事!”
且不說粱家是怎樣的光景,馬車駛出了粱府,陳瀾看著對面坐著的畢先生,忍不住看了看一旁滿臉不安的柳姑姑”因笑道:“若萬一有事,咱們這前頭一輛車畢竟沒人敢查,後頭一輛就說不準了。畢先生不是外人,按年紀來說更是長輩,同車又有何妨”姑姑安排得很好。”
畢先生瞥了一眼柳姑姑,見其這才釋然,不禁莞爾:“縣主的性子倒是真正和安國長公主如出一轍。其實是我請她這麼安排的,剛剛各家突然接人走了,想來是有什麼訊息,亦或是發生了什麼事”反倒是粱家因為素來不兜搭外事,所以並不知情。路上若有什麼意外就不好了,就讓我這一把年紀的老頭子蹭一蹭縣主的車吧。”
陳瀾也覺得適才粱家那番變故來得突然,只這會兒人在車上訊息太少,一時半會也分析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當下自是和畢先生又談笑說了一會兒別的。直到這一路時走時停,從窗簾縫隙中甚至能看到街頭盤查日趨嚴格,她不禁大為生疑,等到了城門口時,外頭的喧譁為之更甚,可沒過多久,外頭就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夾人。”
辨認出楊進周的聲音,陳瀾看了畢先生一眼,隨即到了窗邊打起了一些簾子。見楊進週一身戎裝站在外頭,她訝異地挑了挑眉,可隨即耳邊就鑽進了一句低沉的話語。
“既然遇著你正好,我就不派人送信回去了,你對那邊言語一聲,就說刺客主使已經都拿到了。”見陳瀾滿臉的不可思議,楊進周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繼而輕聲說,“放心,我說拿到了,就是真的拿到了,接下來正好合著那信上的吩咐大幹一場。具體的事情回頭我再對你說,城裡剛剛就鬧騰了一陣,為了以防萬一,我撥五十個人護送你回去。”
瀾點了點頭,隨即湊近前去對丈夫嫣然一笑,“你既是馬到成,我也有好訊息給你。畢先生人就在車上,我帶了他回偶園,有什麼事等你回來再說。”
楊進周愕然看著巧笑嫣然的妻子,直到那隻手伸出來對他招了招,旋即窗簾倏然落下,他才反應過來。眼看著幾十個人簇擁著馬車徐徐駛離了城門,他不禁眯了眯眼睛,剛剛那一絲笑容頓時更深了。
他就知道,城中內外整肅一清的時候,畢先生就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