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瀾見楊進周朝自己看了過來,想到那位無辜的蕭世,立時同情地點了點頭。須臾,東屋裡就傳來了江氏的喚聲,她連忙拉著楊進週一塊往內走去。打起了那繪著水墨山水的松花綾簾,低頭進去,她掃了一眼這屋裡的諸般陳設,忍不住就暗自點了點頭。
兩扇清漆的支摘窗下襬著一張黃花梨大書案,上頭筆墨紙硯一應俱全,一角還撂著幾本彷彿是主人家常看的舊書。一旁的紫檀架上養著一盆杭蘭,對面架上的大花瓶裡錯落有致地插著幾支青翠的枝條,雖不見紅花,但卻讓人賞心悅目。
靠牆的書架上壘著滿滿的書,一角則是供人上下找書的梯,陳瀾饒有興致地親自上去瞧了瞧,見哪怕頂層的地方也是一層不染,不禁越欣喜了起來。提著裙從梯上緩緩下來,她又從那支起的支摘窗中看到了外頭牆下伏著的幾許藤蔓,不遠處還種著幾株白色花朵已然綻放開來的玉蘭樹。
看到陳瀾要下地,楊進周這伸手去扶了她一把,一旁的江氏不由得嗔道:“你呀,一來先爬上書架看書,這心也實在是太急了些,小心摔著”
“娘,這不有叔全在旁邊嗎?”離了京城,整日裡坐船,陳瀾和江氏自然越親密了起來,此時搭了一把楊進周跳下來,便上前攙著江氏的胳膊往中間一具軟榻上一座,這笑吟吟地撒嬌道,“原本還擔心這邊為了逢迎,挑那些奢華的鹽商豪宅給咱們住,想不到是這樣的好地方,所以一時見獵心喜。我剛剛隨眼瞅了瞅,那上頭還有整部的《韓昌黎文集》呢。”
江氏笑眯眯地看著媳婦,當即也點點頭道:“不過也是,這樊知府著實挑的好地方,剛剛一路進來就覺得這園幽深寧靜,如今再看這屋擺設是雅緻,也不知道主人家是誰。佔了人家的地方,總不能就當成順理成章,也該去拜見拜見,終究是賓主有別。”
“娘說的是,待會樊知府過來,我便對他說。”楊進週一面答應,一面又勸道,“之前大半個月悶在船上下不了岸,想來您也累了。晚上樊知府說是要設宴款待,那是推脫不掉的,這會兒還早,您不如好好歇個午覺,到時候也有精神。”
楊進周說了這話,陳瀾自然也在旁邊幫腔。江氏原本就疲累,自然也就答應了,由得兒兒媳送了自己到西屋裡安歇。待到放下帳,又躡手躡腳地從那邊屋裡出來,吩咐丫頭們好好看著,陳瀾見那邊沁芳等幾個大丫頭正在明間裡整理一樣樣送來的箱籠,正好偷個懶,當即吩咐了她們幾句就拉著楊進周走出了屋。
到了那已經開滿了白色花朵的玉蘭樹底下,陳瀾這轉頭看著楊進周說:“揚州府乃是兩江治所,論理咱們在這裡停留也說得過去,可是要呆幾天的話,難免上上下下有所猶疑,總不能完全指望那一位能把這幾天全都撐過去。你要是抽不出空,到時候讓阿虎帶幾個人隨我去拜訪那位畢先生就是了。”
“看情形再說吧。若是可能,我希望那位畢先生能跟著咱們一塊去南京。畢竟南北氣候不同,萬一你有什麼水土不服……”
“呸呸呸”陳瀾沒好氣地衝丈夫皺了皺鼻,這無可奈何地說道,“我的身體還沒那麼糟糕。再說了,皇上甚至還讓我帶了親筆信,足可見那不是尋常可以差遣來差遣去的人,你還指望人家隨身跟著咱們?只要他能答應診脈開方,我就心滿意足了。”
“有皇上的親筆信呢。”楊進周輕輕把陳瀾擁進懷裡,安慰似的說道,“皇上不也說了嗎,江南氣候溼潤,適合你調養身體,很就會好的。”
“你呀……”陳瀾掙扎著擺脫了他,隨即往外頭瞧了瞧,又趕緊整理了一下衣裳,“這又不是家裡,萬一有人經過或者進來看見怎麼辦”嗔過之後,她突然抬起袖看了看,陡然之間想起了另一件大事,“趁著娘歇午覺,我去讓紅螺她們去弄點熱水,先好好洗個澡,坐船捂了這麼多天,我都熬不住了”
“你呀……”
看著滿臉彆扭的陳瀾轉身就往屋裡衝去,楊進周那嬌氣兩個字還沒出口吞了回去,臉上露出了幾分無可奈何。等到看見芸兒一陣風似的衝了出來,路過他身邊時略略一停頷為禮,就這麼衝了出門,他不禁啞然失笑。
有其主必有其僕,家裡的浴室自從重整飭好了之後,這些丫頭們據說都是隔天就洗,這一回在船上按捺那麼多天,只怕是和陳瀾一樣都迫不及待了
已經習慣了大浴池的陳瀾原以為今天興許又要重用木桶洗浴,得知一整個西廂房全都被闢成了浴室自然是喜出望外。在熱氣蒸騰裡痛痛洗了一個澡,又換上了家居的常服,她便在紅螺的幫助下用一塊大方巾包好了溼,這施施然到了外間妝臺前坐下。看著那鑲嵌了一整塊圓玻璃的紅木大妝臺,又想起剛剛那幾乎近似於淋浴的種種設定,那安設在牆上的放置各種洗浴用品的木架,她忍不住生出了一種穿梭時光的感覺。
芸兒在身後一面幫陳瀾用乾毛巾捂著溼潤的頭,一面笑嘻嘻地說道:“夫人,想不到這兒比咱們家裡的浴室看著還齊整,而且那左一個罐右一個罐,看著真讓人嘖嘖稱奇。”
聽到這種評價,陳瀾的嘴角頓時勾了勾——她是生怕有什麼干礙,所以只敢用浴池代替浴缸,誰敢和那些先輩們比肆無忌憚?這話只是在肚裡打了一個轉,她終究是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那鏡裡逐漸長開的臉,想著安國長公主和皇帝都提早送了及笄禮,她忍不住就對著鏡做了個鬼臉。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離開了京城,她總算能舒舒服服過一陣日了
“夫人似乎心情很好?”梳頭的紅螺笑吟吟地看著鏡中的陳瀾,手下動作輕盈了些,“說來也是,去歲一年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如今這一趟下江南正好散散心。”
“誰說不是?早就聽人誇過江南一千個一萬個好,這頭一次下來,怎麼也得玩個夠”芸兒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似的說著那些打聽來的吃食土產,末了是忘情地按了按陳瀾的肩膀,眼睛裡滿是憧憬,“夫人,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咱們到時候也去蘇州杭州逛逛吧?”
“好啊好啊”陳瀾隨口應了一聲,見鏡中映照出了芸兒那張滿是得意的臉,隨即慢條斯理地說,“其實容易得很,你年紀也不小了,到時候路過蘇州杭州的時候挑一家好人家把你嫁了,你這輩自然有看不完的江南風光”
“夫人”芸兒一下臊紅了臉,等現陳瀾嘴角含笑,紅螺忍俊不禁,這輕哼了一聲,“江南雖好,看看也就算了聽說南京有名的地方就是十里煙花秦淮河,這揚州也是青樓楚館遍地都是,甚至男人們送女人都送出風潮了,我不便宜那些自命風流的臭男人”
轉頭瞅了一眼芸兒這氣咻咻的模樣,陳瀾不覺莞爾,卻再也不打趣此事了。等到她完全收拾停當出了這西廂房,換了楊進周進去,就在正房東屋裡頭清點起了東西。就在她正忙忙碌碌的時候,留在院裡暫時幫忙看門的沁芳突然挑簾進來,神色還有些古怪。
“夫人,那位……公來了”
陳瀾聞言一愣,想了想吩咐把人請進來,又在外頭罩了一件褙。等到了明間裡,看到那個滿臉都是簡直能凍死人的寒霜,嘴唇抿得緊緊的可憐人時,她在心裡狠狠問候了兩句某個不負責任的傢伙,隨即就吩咐沁芳繼續到外頭看著。
“蕭世實在是辛苦了”
臉色陰沉的蕭朗勉強應了一聲,隨即惱怒地一握扶手:“都是他乾的好事那個樊成一路上頻頻暗示不說,等到了住處,他竟然……竟然送了我四個俊美的小廝,說是小小心意”
設想了一下蕭朗面對那一幕時的光景,又端詳著此時那張鐵青的臉,陳瀾想笑卻又不敢當面笑出來,思來想去,也只能牛頭不對馬嘴地安慰了幾句。然而,當蕭朗黑著臉說,那位樊知府甚至還暗示,江南此風大為盛行,同道之人眾多,今天晚宴必當使貴客盡興的時候,她的嘴角終於也抽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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