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瀾和楊進周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的眼睛裡終於都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而陳衍則是小拳頭往扶手上重重一砸,怒氣衝衝地哼道:“真是便宜他們了!”
永熙二十六年的除夕對於整今天下來說,都有意味非常的含義。就在之前一天的朝會上,皇帝提出要南巡江南,結果上上下下無數臣力諫阻止,到後總算是說動皇帝收回成命。只不過,天在前事不成的情況下,卻以江南入冬以來多地頻頻地震為由,命皇四荊王前往江南巡查。這一條雖是初引來群臣以孝道反對,可是在部重臣集體默許的情況下,也就這麼順順當當定了下來。
只不過,外間的紛紛亂亂,如今的陳瀾都只是聽過就算了。
小年之後的這幾日她為輕鬆愜意,幾乎勝婚燕爾的那段時光。因為丈夫不用去朝堂日日奔忙,她可以看著他練劍騎射,他可以陪她看書寫字,夫妻每亦或走出門去佛寺道觀一覽這年前的風光,也能和婆婆一塊喬裝打扮去大街上親自採辦一回年貨。再加上時不時上家裡來湊熱鬧的陳衍,喜歡講積年趣事的江氏,一家人好不是其樂融融。
因而,對於自己來到這個時代之後的第二個除夕,陳瀾遠遠比去年的這時候盡心投入。倘若說那會兒的她尚在熟悉這個陌生的時空,那麼如今的她就已經完完全全融入了進去,哪怕不能說如魚得水,睡夢之中卻也已經很少再浮起那段並不算久遠的記憶。
此時此刻,眼看著幾個丫頭輕手輕腳地將那一套套精美的碗盤杯盞在桌上佈設整齊,耳聽著一個媳婦肅然在身前報著晚上除夕團圓飯的那一道道菜餚”手裡捧著一盞茉1ìhu茶的她只是間或淡淡點點頭,並沒有再作指手畫腳。只在莊媽媽進了門來,說道了晚上放煙hu時的諸多佈置,她定下心來仔仔細細聽了聽”末了便提醒了一句話。
“其他的都不打緊,只激桶和水井等等都要事先看好,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是,夫人儘管放心好了!”
莊媽媽答應一聲正要出去,楊進周就進了門來,隨手解下身上大氅交給了一旁的紅螺,這苦笑道:“我原本還想著鎮東侯世孤身一人在京城,二公畢竟尚未上京,想請了他晚上到咱們家來熱鬧熱鬧,結果卻被人搶在了前頭。你是沒看到那時候的樣……”
說到這裡,一貫冷峻的他竟是忍俊不禁。陳瀾見他這幅模樣,白了一眼便衝旁邊的東屋努了努嘴,等他先進了屋去,她方囑咐了雲姑姑和柳姑姑在外頭掌總,旋即起身往東屋去。一放下簾,見坐在炕上東頭的楊進周除了沒有放聲之外,那咧嘴大笑的樣著實可樂,她立時步走到他對面坐下,這詫異地問道:“究竟是什麼事這麼好笑?”
“今天除夕”因皇后故世,所以皇上下旨宮裡只擺午宴。結果我到鎮東侯府的時候,恰逢荊王殿下親自登門,邀了蕭世晚上去王府一同守歲。聽到這話的時候,我幾乎以為自個聽錯了”鎮東侯身邊的那兩個書童,還有侍衛和跟進來的那位唐管事……那嘴張大得簡直就能吞下一個鵝蛋。蕭世那會兒臉都青了,可荊王殿下竟是又信誓旦旦地說……,說這是皇上旨意,為免鎮東侯世除夕孤單一人!我看那唐管事的樣,幾乎是想要闖宮質問是否真有這麼一回事。倒是蕭世臉色變幻了一陣,也不知道後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哪怕是隨便想想,陳瀾也能描繪出當時是什麼場景,忍不住也笑開了”但旋即就衝著楊進周嗔道:“好乒蕭世也是娘和我的救命恩人,你也不知道拉他一把……荊王殿下也是的”上一回在護國寺就是一口一個蕭郎,聽著連我都覺得渾身直冒寒氣。”
“荊王殿下就是那性。”楊進周想想蕭朗那時候的表情,忍不住又笑出了聲,“我雖只託了周王殿下的福見過他一回,可那會兒他對我也是一樣的,百般打趣戲謔,要不是我當初在興和時,曾經見過真正的……咳,就真要被他糊弄了!放心,他既是敢把皇上搬出來,總不至於是假傳聖旨,而且看到我居然還打趣說他那王府大得很,要是我願意,不妨帶上娘和你也一塊去夜遊玩樂,我哪裡敢應,只好落荒而逃,很不厚道地把蕭世給扔下了。”
“你你你……”
陳瀾終於忍不住了,指著楊進周連說了三個字,幾乎連炕椅靠背一塊都給帶翻了。生怕這笑聲引來外頭人關注,她只好捂著嘴樂了好一眸,隨即抬起頭沒好氣地說:“得,今夜無事便罷,若是有事…………看蕭世得恨你多久!”
“我都說了此事大可放心,你就別櫸心了,難道我還會害了娘和你的救命恩人……我就對你實說了吧……”
夫妻倆在東屋拌嘴,雖是竭力抑制,卻仍不時有笑聲傳出,外間柳姑姑正在核對晚間打賞所用的青錢數目,自是頻頻回頭,到後還是雲姑姑看不過去,輕輕拉了她一把,又低聲說道:“只是兩個月的婚夫妻,言笑無忌是常理,想當初……還不是這樣?”
“我知道……只是心裡高興而已!”
兩人正這麼說著,外間一個媳婦突然打起門簾進來。來人見明間裡頭的人都對著她瞧,慌忙屈了屈膝行禮,又陪笑道:“小的是二門上打來送訊息的,因見院裡沒人,所以就乍著膽進來了,還請幾位嫂和姐姐恕罪。
實是因為外頭有人自稱是老太太家裡的親戚,說是打江南來的,這回專門上京送節禮。來的是兩位媽媽,送了整整兩車的東西。”
此話一出”別說柳姑姑雲姑姑大吃一驚,就連正在低頭謄寫賬本的芸兒和清點晚上所用瓷器的紅螺也抬起了腦袋。雲姑姑沉吟片刻,立時間道:“這事情怎麼不先去回老太太?”
“是這麼一回事,老太太正在歇午覺”是莊媽媽出來,說如今夫人主持中饋,這些事情自然也當先回稟夫人。再說,江家都已經多年不曾走動了,哪裡會突然來的什麼親戚,別是打著親戚的名義送禮,亦或是別有所圖。”
聽了這話,柳姑姑點了點頭”立時進了東屋稟報。不一會兒,她就在內間打起了簾,讓了楊進周和陳瀾出來。因是江家的親戚,陳瀾自然那眼睛斜睨楊進周,卻不料楊進周竟是對她擺了擺手:“江家的人我從記事起就幾乎沒見過,唯一一個也就是我剛回京那會兒的事,上門的時候炫富似的送了一堆東西,說話卻還拿腔拿調,結果母親一聲送客,我就趕人了,沒什麼印象。你是家裡的主母”今天本來就事情多,索性就不見吧。”
儘管陳瀾也不想惹麻煩上身,可是,這臘月三十的除夕,倘若真是把江南江家前來送年禮的人擋在門外”那動靜就比從前楊進周趕人的那一次大多了。因而,思來想去,她暗想連楊氏本家都消除了隱患,萬萬沒有晾著婆婆娘家為人所趁的道理。
“既如此,把人安排到外頭小hu廳,我這就去見。”
那報信的媳婦也是進鏡園還不到半年的人”剛剛聽楊進周這般說母家的親戚,臉上表情頓時很有些古怪,直到陳瀾松。”她趕緊答應了一聲,又步輕地轉身出了門。
“大年三十的”總得見一見知道什麼來意,否則攔了一次還有第二次,沒第二次人家也會在你臉上抹黑,你現在可不是剛進京那會兒了!”陳瀾三下五除二把楊進周那反對堵回了嘴裡,隨即笑著站起身來,“放心,這些應付親朋故舊鋒事,我在行。”
見陳瀾招呼了一聲,不一會兒東屋裡就出來了沁芳和兩個小丫頭,主僕三個須臾就出了門去,楊進周在原地站了良久,突然二話不說拔腿追了出去。瞧見這光景,屋裡雲姑姑柳姑姑面面相覷,隨即同時輕笑了起來。
小hu廳中,陳瀾一踏進門,就看到了那站在左手位置的兩個中年婦人,全都是一色的素綢右衽斜襟小襖,青綢掐絲比甲,看上去端莊大方。見著她進來,兩人全都忙不迭地上前施禮,又陪笑道:“小的見過夫人。”
“你們去……”
“小的是金陵江家的人,奉命來鏡園送節禮。”說話的那圓臉中年婦人畢恭畢敬地上前雙手呈上了一份灑金紅箋紙,見陳瀾旁邊一個大丫頭接了轉送了過去,她便垂下眼睛說,“十五老爺讓小的捎話說,從前的事情,是家裡對不住姑太太,如今時過境遷,老族長也已經是重病在身,這當年的舊事還請姑奶奶能夠寬宥一二。若是姑奶奶願意見,明日十五老爺會親自登門賀春。”
這些舊事江氏只提起過家中逼迫和離改嫁,至於還有那些親友卻隻字未提,因而陳瀾只淡淡聽著,不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迅掃了一眼手裡的禮單。
見上頭不是綾羅綢緞就是金銀物件,價值不菲,她頓時蹙了蹙眉,隨即就問起在路上走了多久,怎麼來的。聽那中年婦人先提了一句漕河,隨即改口說是6路走了許久,又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陣的話,她的心裡不禁隱隱有了些猜測。正當她試探那位十五老爺的時候,外頭就傳來了江氏的聲音。
“你剛剛說十五老爺……”莫非是十五弟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