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放心。昨日晚上皇上從這兒離開的時候,我倒是於心不安,想說說龍泉庵主那會兒對我說的話”皇上卻一字不問就徑直走了,只說是信我。我少不得會補一份摺子遞上去,所以,你回去之後,只管把人按照該有的程式往上呈報或是送去,說明是來自陽寧侯就行了。如此,公公少不了一個誠字評語,要知道,皇上用人別的不提,最在乎的就是這個字。”
夏太監被陳瀾說得眉開眼笑,越發覺得自己沒看錯人,當即連連點頭。
盤桓著又說了賞賜只怕要事情徹底平定之後才會一一釐定,見天色不早,他也就站起身來告辭。陳瀾才出了致遠堂,就只見楊進周大步往這兒走來,忙停住了步子等他。
“楊大人這是回來了?”夏太監搶先打了招呼”又笑吟吟地說,“咱家可得多謝楊大人,要不是您昨夜這一遭,咱家還不知道要在牢裡頭關到哪時。今天出來的時候,老成也捎話說,讓咱家好好感謝您。”
“並非在下一人之力”也都是威國公韓國公羅世子蕭世子鼎力維持。”
楊進周施禮之後,見夏太監哈哈大笑拱手告辭,他也就和陳瀾一塊把人送到了二門。待到往回走時,他遣開了其他人,一路走一路對陳瀾說起了去鎮東侯府看望蕭朗的經過”對於遇到荊王只是一筆帶過,卻詳詳細細說了自己提到的那個問題和蕭朗的回答。
陳瀾眉頭一挑,停下步子就疑惑地問道:,“你怎麼會向蕭世子問這個?”
“沒什麼,今天進了宮,聽了些訊息,所以不免多了個心眼。”見陳瀾歪著頭彷彿在想什麼,楊進周忍不住伸出手去捋了捋她被風吹亂的劉海,又淡淡地說道,“龍泉庵一眾人等都被看押在西苑的內官監大牢”當時出動的就是我管帶過的天策衛,所以我雖不過問”也有人到我跟前遞了些訊息,所以去尋鎮東侯世子相詢。也是因為那會兒他帶人在宣武門激戰過,後來多虧了陽寧侯的人正好從棋盤街過去。也算是給他解了圍。據說,那會兒陽寧侯還為了以防穩妥起見,派人用吊籃從卓成門出了城。”
見陳瀾咬了咬嘴唇,沒說話,他便順勢拉起了她的手緩緩往前走:“我答應過你的,昨日驚馬之事一定會給個交代,但昨晚那會兒我卻又錯過了,剩下的收場自然該我來!剛剛在鎮東侯府,我和蕭世子合寫了昨夜兵分兩路行事的具體奏本,已經送通政司了。”
這家起……動作那麼快!
儘管早知道楊進周是個不喜歡拖泥帶水的人,可今天見他為了自己的事雷厲風行,陳瀾除了從前的那種讚歎,還多了一種溫馨的甜蜜,因而一路跟著走的時候,鮮有地沒有多追問,只是聽他彷彿是為了安她的心似的,今日進宮之後的經過也都輕聲一一道來,到最後算一算,這一程路上說的話,竟比有時候他一晚上說的話都多。
一直到進了怡情館正房,楊進周才鬆開了陳瀾的手,認認真真地說:“你三叔的事雖是你孃家的事,但如今不比平日,你先好好調養身體,不要管了,一切都有我!”
看著那雙不容置疑的眼睛,陳瀾的嘴角漸漸上挑,到最後笑著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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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京城中的百姓來說,臘月二十那一整晚上的詭異動靜原本是最好的談資,可是,當平日裡欺行霸市的五城兵馬司從兵馬指揮副指揮到下頭的吏目,那些個惡名昭彰的不但遭了草職,更有幾個在巡城御史衙門當街井刑,大棍子直接就打死了六七個,一時間滿城拍手稱快,竟是連之前那動靜也都忘了。而緊跟著,則是龍泉庵藏汙納垢的事發了,這下子說什麼的都有,各家勳貴無不是依足了小心,甚至連晉王在這快要過年之前出城都沒來得及理會。
儘管已經事先淨了街,卓成門外的黃土官道上已經看不見一個閒雜人等,但是,當夾雜著雪huā的北風颳得各色旗幟簌簌作響”颳得那皇子玉格的紅松隔板一陣陣嘎吱嘎吱地響著,坐在其中的晉王免不了心情大壞。看著對面那個空蕩蕩的位子,他冷不丁一巴掌拍了下去。
“殿下有什麼吩咐?”
“滾!”
簾子外頭的探問一瞬間被截斷了,而晉王那拳頭卻緊緊攥了起來。想到此前君前辭別時的情形,他便恨得牙癢癢的,可是,哪怕他心中再怨再恨再不滿,可想著此時此刻應當已經留在了乾清宮的那個人,他渾身的力氣就一下子都被抽乾了。
“要是當初聽了他的話……”可惡,他為什麼就不能把話說明白!他跟過本王”就算以後改旗易幟跟了老四,又怎麼可能取信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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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字東暖閣。
被晉王咬牙切齒惦記的人,此時正斜簽著身子坐在一張錦墩上,頭微微垂著,神態之中帶著幾分恭敬和惶然。然而,當上首的天子淡淡說了一句話之後,他才終於抬起了眼睛。
“你能跟他十年,他能用你卻不能盡信你,是他沒有眼光氣量,不怪你。”
湯老的眼睛已經有些紅了”此時忙低下頭欠了欠身道:“是臣有負皇上託付,沒有能讓晉王殿下全心信賴。
都是和那些文人墨客相處多了,不但沾上了好名的習性,而且還多了“……多了優柔寡斷,臣雖盡力相勸,奈何殿下說”儒家大道,方才是治世之法。”
“他是昏頭了!”皇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隨即冷笑道,“太祖皇帝輕儒臣,太宗皇帝雖用儒臣,兩代聖天子卻都留下了遺訓,那便是不要被那些經義教條給洗了腦子!儒家,江南書院那麼多,幾個儒學大宗師一代一代地出,幾乎把格物壓得喘不過氣來,可是”那些讀書人難道家裡就沒有海船在外頭做生意?難道就沒有大把大把地摟錢?一面是成日裡子曰聖人云,光明正氣,一面是私底下男盜女娼……罷了,不說這些!”
皇帝終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發洩下去,從那張雕著雙龍戲珠圖案的紫檀大案上拿起三本奏摺,朝著湯老丟了過去。見其忙不迭地蹦起來接住,他才淡淡地說道:“你跟著朕許多年,雖說在他身邊閒置了這麼久,也不至於荒疏了本能。這三件東西你給朕看看。”
湯老躬了躬身,這才坐下了。興許是本能使然,他一面看,一面在奏摺上用指甲劃小出了重點,可等一本看完這才想起不是在為晉王做事,於是不禁有些尷尬,可抬頭見皇帝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他,他方才安心了些,看完一本又依樣畫葫蘆地看了另兩本。等到全都看完了,他合上這奏摺,眯著眼睛沉吟了好一陣子,這才站起身雙手將奏摺呈回大案。
“皇上應當早有決斷,臣不敢妄言動搖君心。只是,用人之際“…………
“昔日曹操曾下婆才是舉令,道是,負汙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的人,也全都在網羅之列。他是因為世族大閥壟斷高官,因而方才出此下策,朕只是更喜歡不拘一格用人才,雖不至於斤斤計較其人德操,可絕不是什麼事都能容忍。身為人子,逼凌嫡母,尚有前情可原;身為長輩,居然對孤女弱弟也不能放過,這勉強歸在私德也就罷了;只是,首鼠兩端見風使舵,投注的時候膽大包天,收尾的時候亦是自以為是,他不如羅明遠遠矣!”
面對這樣的評價,湯老自是緊閉了嘴不再多言。相較於楊進周和蕭朗的聯名合奏,相較於陳瀾那詳詳細細的陳情,陳瑛的暗示影射實在是太拙劣了些,更何況最後還畫蛇添足加了一條自請前去肅州的……,聰明反被聰明誤,晉王如是,陳瑛如是,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