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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一夜北風飄雪,如今到了白天,天空中依舊是不時飄落一陣小雪,鏡園那偌大的huā園裡,自然也是銀裝素裹,屋簷下甚至有不少倒掛的冰稜子,別顯冬日趣味。平日裡大冷天很少出來的陳汀裹著厚厚的皮襖皮帽皮靴,前前後後好一陣亂跑,慌得吳媽媽跟在後頭照管都來不及,到最後好容易瞅個空子把人牽了過來。
“小祖宗,天氣冷,路上又溼滑,看看就行了,何苦去折騰那些huāhuā草草?”
陳瀾和陳衍一左一右攙扶朱氏走在後頭,聞聲她就笑道:“吳媽媽也不要過分寵著六弟,小孩子要粗養,若是樣樣都拘管著,一到天冷就不讓出門不讓走路,反面不利於調養成長。自打六弟到了老太太身邊,這個頭就一下子竄高了許多,人也壯實了,足可見這話是有道理的。要說小四如今吃苦頭吃了那麼多人卻反而長得快,再過一陣子個子就超過我了!”
雖說這只是取笑,但吳媽媽卻聽出了其中的提醒之意,面上不禁有些訕訕的上前屈了屈膝,又陪笑道:“小的也是怕六少爺磕著碰著,實在是他從小身體就不好……”
“媽媽,我身體好著呢!”陳汀卻不依不饒地去捋袖管,露出了一截圓滾滾的前臂,“四哥說的,什麼時候這兒都是硬硬的肉,就能去打老虎了!”
一群人聞言無不瞠目結舌陳瀾立時拿眼睛去看陳衍,小傢伙立時往朱氏後頭閃了閃,有些心虛地說:“我就是剛才和他說了姐從前和我講的那什麼武松打虎誰知道他偏記住了!”
陳瀾這才明白了過來,招了招手叫過陳汀之後,不禁摩挲著他那小腦袋。這時候,旁邊的江氏也笑道:“從前我也只覺得孩子該嬌生慣養,後來看了全哥他爹如何管教孩子,也不是不心疼,可如今想想,那會尼若不能狠心一些現在就苦了。
成日裡混在丫頭媳婦的脂粉堆裡,錦衣玉食應有盡有,這孩子不知不覺就會養懶了養惰了,確實該讓他們多多在外頭走走,好好看看這世上究竟是什麼樣的。”
朱氏亦是在旁邊輕輕點頭:“這就是太夫人的心得了。怪道外頭也有一句俗話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現在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
“老太太這話只說對了一半。”陳瀾一手扶著朱氏的胳膊,一手牽著陳汀,眼睛卻看著一旁滿臉詫異的陳衍,“讀書人常言,梅huā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這固然是說不經歷一番磨折,難成大器,但清貧卻未見得就一定能讓人早明事理。有的人能夠在窮苦時立志但更多的人卻是渾渾噩噩得過且過,抑或是費盡心機卻依舊兩袖空空於是心灰意冷。所以,生在豪富世家,天生就比別人多了優勢,如何守住這優勢拉開這優勢,而不是讓優勢成了劣勢,這才是最要緊的。一家門裡出一個紈絝不要緊,怕的是後代都是紈絝。”
這話道理淺顯,聽在隨行一眾丫頭僕婦耳中自是欽佩得很,但聽在如朱氏和江氏這等活了半輩子的長輩耳中,卻不免都明白了陳瀾為人沉穩的緣由。這時候,陳衍卻免不住插話說道:“姐,既是這麼說,為何本朝不少名臣都走出自清貧?”
“可相比天底下無數清貧的百姓,那寥寥數人豈不是滄海一粟?”陳瀾微微一笑,低頭一看陳汀,見小傢伙似懂非懂地看著自己,便率著他的手微微晃了晃,“其實,縱觀古今,最出人才的往往是書香門第小康之家。一來是因為衣食無憂,二來是因為一代出仕,恩蔭往往不能達數代之遠,所以代代都會鞭策子孫用功”三來……”
頓了一頓,她這一回卻沒有再接著說,直到一塊進了草堂,丫頭僕婦們忙著擺桌子傳菜上菜布盤子,周遭沒有外人,她才用極輕的聲音對陳衍說:“三來,那些書香門第仍有進取的地步。有史以來,少有文官兩代相繼為中樞重臣的,哪怕是宰相的兒孫恩蔭入仕,有朝一日父祖致仕亦或是被貶亦或是辭世,這影響力也難能周護他們一輩子。
而武臣世襲罔替的名分,既是榮耀,也同樣何嘗不是枷鎖。為了襲爵,敗落下去的勳貴難道還少麼?”
“姐,那你當初怎不讓我去考科舉!”
陳瀾見陳衍瞪大了眼睛滿臉不解,卻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如你羅師兄這樣的例子,天下有幾人?況且,如今的威國公,安知就不曾為此事焦頭爛額?你如今於文武上頭都還是半吊子,等將來有你羅師兄那般能耐,再說科舉二字不晚。”
“呃……”
點撥了陳衍,陳瀾否不多話,趁著飯菜還未上來,只是陪著婆婆江氏和祖母江氏說笑。然而,就當丫頭們將那大碗小碗高腳碟子往飯桌上擺的時候,前院卻傳來訊息,道是楊進週迴來了。聞聽此言,上下人等自是歡喜,江氏更立時揚聲吩咐讓人徑直把楊進周引到這兒來。及至人來,她等楊進周給朱氏行了禮就立時擺手免了下頭的禮節,又笑道:“你回來得巧”我和你媳婦陪著老太太汀哥兒逛了好些時候,正要坐下來吃飯,你就這麼早回來了。”
楊進周陪著陳瀾坐了,卻言簡意垓地解釋道:“皇上昨日說給假”今天看到我去,留著辦了必要的事,就立時趕了我回來。”
這所謂必要的事所指為何,此時四周還有人伺候,自然沒人發問。恰恰相反,這一頓飯絲毫不符合平日裡食不語的要求,一大家子吃得其樂融融,話裡話外就不曾有一言涉及外頭大事的。待到滿桌子的殘羹剩飯撤了下去”莊媽媽領頭親自奉了茶上來,楊進周方才開口說道:“昨日鎮東侯世子雖然來過,但倉促之間,也不曾正式謝過救命之恩,接下來既是有假,我打算親自前往鎮東侯府拜謝。”
“這是正理。”江氏連連點頭,可才呷了一口茶就彷彿想到了什麼,連忙放下茶盞抬起頭道,“雖說阿虎那兒我已經謝了一回,可總不能就這麼隨隨便便。他是你的下屬,不是咱們家的僕人”你也得再好好謝謝他。若沒有鎮東侯世子那一條套索,興許便是車毀人亡。但若是沒有阿虎那千鈞之力,興許我和阿瀾就一塊兒囫圇跌出車去了。”
“娘說的是。”楊進周自是肅然答應,隨即就看了看陳瀾,“說起來”昨日驚馬之事,今天已經全都傳開了。郡主進封長公主之事雖說禮部還要定儀制,但今日想來會有不少人前去道賀,只別院裡沒人,只怕有不少人要上咱們家來。畢竟您和瀾瀾都是昨日才受過驚,下午不若閉門謝客的好。”
朱氏聞言自是恍然大悟,因笑道:“看來還是幸好我來得早了。這樣吧,兜兜轉轉一上午,逛了逛了玩也玩了吃也吃了”我就帶著小六回去吧,免得別人登門時再走不好看。小四也不要再賴在你姐姐這兒了”你這個男子漢大丈夫正好送送我和你六弟。”
江氏原還要挽留一二,但朱氏說是也不能離家太久,再加上還帶著陳汀,因而她也就答應了下來,歇過一陣子就和兒子兒媳一塊把人送出了門。待到一塊回了惜福居正房,她把人都打發了出去,這才終於忍不住問道:“先頭衍哥兒底下的人倒是打探了幾條訊息,可除了晉王、郡主之外,就只有五城兵馬司的措置,昨夜其他的事情究竟如何?”
“那位龍泉庵主……是已故的秦庶人的女兒,曾經封的是康定郡主。”
陳瀾見楊進周說話間看著自己,便輕輕點了點頭,而江氏卻是倒吸一口涼氣:“那一位我早先也聽說過,可早就壞了事,兒子也沒了,怎會竟是她的女兒造下這等逆事!畢竟龍泉庵也曾經有些名氣,再加上是庵堂,她應當集進出不少豪門世家,這牽連起來……”
“這牽連起來自然就廣了,畢竟還有人想要火上澆油。陽寧侯陳瑛便說,龍泉庵主之事當由三法司會同錦衣衛從嚴查辦。我看他的意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三叔就是無風不起浪的性子,不用理他。”歷經了昨晚的事,陳瀾只覺得陳瑛如今的舉動便好似跳粱小丑,因而竟是絲毫不在意,“再興大獄的話,忘了那位的天下百姓興許就會又想起來,坊間也會多了不少談笑的題材,想來皇上決計不會採納的。”
“你還真瞭解皇上的心意。”楊進周見陳瀾衝自己笑吟吟的,心裡不禁一鬆,“所以,直到如今,龍泉庵主的身份秘而不宣,如淮王被禁西苑也是一樣,傳出去的也就是錦衣衛指揮使歐陽行被罷了官,再加上你們知道的那三條,事情都在可控範圍之內。倒是鎮東侯世子…………昨夜險些中了伏,據說身上受傷不輕,我預備送些父親傳下的秘方金創藥去,至於另外的禮物卻有些不好辦……”
然而,聽到這話,陳瀾卻心中一動:“有了,不如麻煩母親做幾色您最拿手的酥點。之前小四說過,鎮東侯世子是真正的冷脾氣,唯獨只有一個愛好他綽號荽餐,最是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