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要記住不甚容易,要忘掉有什麼難的?便道:“好。項兄,你給我演一遍吧。”
項天戈從我手中接過了那木刀,說道:“那就行。鄭公子,你的流字訣全無差訛,但妖字訣卻大違正格。”說著,將刀立在胸前,吐了個門戶,忽地一刀劈出。
當初談伯伯教我這路刀術時,曾經跟我說流華妖月斬。他說這路刀法與斬影刀異曲同工,但出刀更為奇詭,盡是偏鋒取人。但談伯伯教我的這路刀,前半段確是奇詭妖異,但到了後半段卻顯得十分平實。此時項天戈使來,前面很多招術與談伯伯教我的都一樣,但後面就越來越有異,到最後幾式更是截然不同了。
原來這便是正宗的流華妖月斬。我凝神靜氣地看著,項天戈這人的性情有點一板一眼,但刀術走這種詭異多變的家數時卻也全無滯澀。正看著,項天戈將木刀一收,人也站定了,說道:“鄭公子,這路刀便是如此。”
我點了點頭道:“的確後三路全然不同。”
我正在心中揣摩著項天戈所傳這後三路的奧妙,卻聽得他忽然道:“鄭公子,那位安妮小姐到底是什麼人?”
我怔了怔,抬起頭道:“問這做什麼?項兄對安妮小姐很有興趣麼?”
我對安妮小姐還真的挺有興趣,聽項天戈關心她時,心裡多多少少有點酸。項天戈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有點奇怪。李議臨這人雖然也是個花花公子,但他向來自命風流,從不強迫那些女子,所以不常跟公義組的人一塊兒出去。他讓那些僕佣追趕安妮小姐,實在很奇怪。”
我的心微微一沉。其實,我也一直有點奇怪,她是那些拳場主的女兒,又捲入福壽·膏走私中,只怕不是個尋常女子。而且她聽得我舅舅是傅雁書時,眼中一閃而過的那種驚愕,分明有深意在,讓我捉摸不透。只是我實在不願去懷疑安妮小姐,便道:“那個李議臨只怕惱羞成怒了。這種花花公子什麼都幹得出來,安妮小姐又是個年輕女子,自不好意思說出他到底幹了什麼。”
項天戈臉色一黯,說道:“也是。”
他眼中浮起了一絲哀傷,我知道他定然又想起了被公義組害死的妻子,忙道:“項兄,你還是將這後三路細細教我一遍吧。”
一說傳刀,項天戈倒是精神來了,說道:“好。”
流華妖月斬的流字訣和妖字訣其實乃是相輔相承,項天戈說這兩訣配合著用,威力比單用大得多。其實真正的流華妖月斬還有個“斬字訣”,這三訣配合在一塊方為全套,威力更大,但斬字訣乃是俞氏家傳之秘,絕不外傳,所以不論是他父親還是那個姓蕭的師伯,雖然都已出師,也沒能習成斬字訣。我問他還有沒有會斬字訣的,項天戈說他當初聽父親說起還有個師弟乃是俞師傅的親生兒子,他定然會斬字訣。但那個姓俞的師弟早就全無音訊,當年南北交鋒,戰火連綿,很可能已經過世了。我聽得又是心癢難搔,又是失望。流華妖月斬這路刀術不亞於斬影刀,斬影刀剛猛有餘,利遠不利近,而流華妖月斬更偏向於小巧,利近不利遠。兩者若能配合,則攻守兼備,練成了縱是宣叔叔大概也不是我的對手。只不過轉念一想,天下終究沒有十全十美的事,這般一想也就釋然。
學了半天刀,天色已近黃昏。我對項天戈說下月再來找他練刀,便告辭走了。本想要他別再去伏擊公義組,但想來以他的性子是萬萬勸不回來的。好的魏懷貞他們三人被我一頓豪宴排平,魏懷貞也答應不會再去幫助公義組,那麼項天戈多半不會再遇到什麼對手了。
回到水明王府時,正是吃晚飯的時候。今天水明王府中叫了那鳴翔班來演全本《同心記》,分上中下三部,吃罷了晚飯便開演下部。全本的《同心記》難得見到,畢竟要連演六個時辰,縱然當中可以休息,對戲班來說也極為吃力。我去拜見舅媽時,舅媽正和阿妙準備吃飯,舅舅卻還沒回來。舅媽招呼我一塊兒吃了好去看最後一部《同心記》,她倒是和沈寶英一樣,也是這出戏的狂熱愛好者,吃飯時還哼哼著戲中郡主的唱段。我見阿妙在那兒也是心不在焉地吃著飯,嘴角還沾著個飯粒,便替她摘了下來扔了,問道:“阿妙,舅舅怎麼還沒回來?”
阿妙一邊嚼著飯說道:“阿爹還沒回來呢。翰白表哥,你看過那個何慕雪沒有?”
我道:“阿妙,你也喜歡何慕雪?”
阿妙道:“還好吧。我們學校裡常在說,不過我更喜歡那個金不換。”
阿妙說的“金不換”也是戲中的一個人物,乃是何慕雪衛戍的同伴。這個金不換是個武丑,每次一出現除了插科打諢,便是翻跟頭打虎跳,小孩子都喜歡看。
舅媽一聽阿妙說喜歡金不換,伸過手來拍了拍她的腦袋道:“阿妙,吃飯的時候別說話。金不換有什麼好看,何慕雪、郡主和韓飛紅那幾個,長得才好看啊。”
阿妙被舅媽說了兩句,不敢多說,低頭扒著飯,嘟囔著道:“金不換才好看。”
我心中暗笑。那個金不換因為在戲裡是個丑角,所以塗著白鼻子,身上的衣服也是鬆鬆垮垮,一出場便引人發笑,但在阿妙這樣的小孩子眼中,這樣的模樣比俊朗俏美更好看吧。舅媽這麼愛看戲,生了個阿妙看來和她的品味大不一樣。
因為舅媽讓阿妙吃飯時別說話,我也不敢說了,安安靜靜地吃飯。只是我不開口,舅媽卻忍不住了,問道:“翰白,你今天一天都沒回來,待會兒一塊兒看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