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鬥著的兩個人已分開了,其中一個向著橋下一躍而下。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飛起來的刀片吸引住了,但黃純仁卻將視線移向了下方。他愕然發現,此時金鎖橋頭,只剩下了魏懷貞三人,而魏懷貞手中的刀只剩了半段。
魏懷貞敗了?但那殺人鬼卻又狼狽逃了。黃純仁心下一急,手按在刀柄上,叫道:“別讓他逃了!”
黃純仁的心思倒也甚快。殺人鬼逃了,顯然雖然斬斷了魏懷貞的刀,同時卻是他敗了。魏懷貞能擊敗殺人鬼固然讓他欣慰,但他馬上就省得若不能斬草除根,這殺人鬼定然不肯善罷甘休,將來公義組會後患無窮。此時他也顧不得擔心,快步向前衝去。他本來就站在魏懷貞後面不遠處,跑得幾步便已來到何邊,只見橋下淌出了一根大竹篙。
霧雲城並不產竹,這些竹篙都是南方漕運時帶來的。因為竹篙很適合用來撐船,遠較北方常見的木杆輕便堅韌,因此竹篙幾乎全都用在船上。這支竹篙非常大,而竹篙上站著一個人,正是那殺人鬼。雖然只站在一根竹篙上,但那殺人鬼站得穩穩當當,順水向東邊下游去,也不見他撐動,竹篙卻流得飛快。黃純仁大急,叫道:“魏先生,快追!不能讓這怪物逃了!”
魏懷貞握著半把斷刀,卻有點猶豫。與那殺人鬼一戰,實是他平生最為驚險的一次——如果不算在楚都城外那次並未出手的刺殺。殺人鬼的雙刀如飛輪疾轉,魏懷貞幾乎被逼得窒息,但他也感覺得到殺人鬼並不曾下絕手。有兩次,明明已到了一決生死的地步,殺人鬼都出了緩手。當時魏懷貞若是一鼓作氣,就算不能斬殺殺人鬼,也當能傷他,但魏懷貞也不由自主地放軟了。
這殺人鬼並不似朱務乾說的那麼窮兇極惡,血腥殘忍。魏懷貞心中已有了這個念頭。儘管他也知道自己一旦出了緩手,很可能反會惹禍上身,但他實不願這般斬盡殺絕。只是手一緩時便有點後悔,萬一殺人鬼反而因此反擊,自己只怕會受傷。他雖然不願殺人,但更不願被殺。他的手剛一緩,便覺壓力陡增。原本魏懷貞努力不讓自己的刀與這殺人鬼之刀相碰,因此用的一直都是小巧綿密的招勢,可這時再閃躲不開,雙刀一格,“當”一聲響,魏懷貞便覺右手一輕,阿德借他的這把相當不錯的好刀竟被殺人鬼斬成了兩半,直飛起來。真當他心下一慌,只覺殺人鬼會如驚濤駭浪般猛攻過來時,這對手卻已不進反退,向著橋底一躍而下。待他回過神來,已然見到殺人鬼站在了那根竹篙上順水離去。
這殺人鬼出手頗存忠厚啊。魏懷貞想著,他越來越覺得朱務乾先前所言只怕不盡是事實。朱務乾說,這殺人鬼殘忍無比,專在夜半斬殺過路行人,無惡不作,因此他才答應朱務乾之請。可方才殺人鬼說過唯一一句話,說是黃純仁他們辱了殺人鬼之妻,害她落水身亡,他這才如此做法的。如果真的是這樣,自己豈不是做錯了?然而沒等他再多想,只聽黃純仁已然喝道:“快追!別讓他逃了!”
殺人鬼一逃,最害怕的正是黃純仁。這殺人鬼以往不曾真個殺過人,但經此一役,將來卻已不敢保證了。雖然魏懷貞三人合力在殺人鬼之上,但他不可能讓這三人與自己寸步不離。彼在暗,己在明,與這樣一個人結下刻骨深仇,絕非好事,因此上上之策就是斬草除根。
這些天來,公義組已被殺人鬼嚇得屁都不敢放,而殺人鬼居然落荒而逃了,這些公義組的世家子頓時勇氣百倍,一個個奮勇爭先,而陳嗣倉因為方才棗木棍被殺人鬼斬斷,想必急於復仇,居然頭一個便衝了出去。那殺人鬼站在竹篙上順水而下,雖然速度甚快,但終究沒有跑步快。現在殺人鬼已無突如其來的地形之利,若是敢從河埠上來,岸上十來把刀等著他,必讓他上不得岸。加上有魏懷貞三人,因此此番實是除掉殺人鬼的千載難逢之機,絕不能錯過。黃純仁頗通兵法,對地形甚是熟稔,將隊伍一分為二,一半過金鎖橋從對岸追去,自己向魏懷貞道:“魏先生,你隨我來!”
已經與殺人鬼一戰,朱公子的恩也算報了,他實不想再涉足此事了。但黃純仁已這麼說出口,他已不能不去,何況阿德也拎著他那根棗木棍跟在黃純仁身後。他跑到阿德身邊道:“公子,抱歉,我弄斷了你的刀。”
雖然一把好刀斷了,但阿德其實鬆了口氣。沒了刀,現在黃純仁縱然有命,他不衝到最前也是有禮。聽得魏懷貞還自己的刀,他接過那把斷刀來往鞘中一插,一手將棗木棍遞過來道:“魏公子,你的刀術……”
跑步時說話,往往會岔了氣。阿德年輕體壯,卻並不曾經過嚴格訓練,這句話沒說完,一口涼風從口鼻中逼了進去,他頓時咳了起來,話也沒能說完。魏懷貞接過棍子道:“公子,用鼻子呼吸,不要用嘴。”
阿德見魏懷貞雖然和自己一樣在跑動,說話時卻氣定神閒,若無其事,不由更是佩服,心道:“這幾個西原人真個了得!”
這條河是呈祥河的支流。呈祥河其實也不算如何寬,這條支流更是窄,最寬處也不過兩丈許,因此連船隻都少。河埠頭都是平時臨水人洗衣服所用,倒是不少。而這條河因為很窄,所以雖然不長,橋倒是比呈祥河上還要多一些,金鎖橋下游約摸五百餘步遠處,便是一座銀鎖橋。銀鎖橋是座平橋,並不高大,當河水漲得高些,經常將橋洞淹沒,甚至差一點就會沒過橋面,因此也有個俗名叫“水平橋”。黃純仁熟悉地形,知道殺人鬼踩在竹篙上必通不過銀鎖橋,因此只消不讓他從沿途的河埠上來逃走,定能在銀鎖橋殺他個上天無門,因此帶著眾人緊追不放。他心思也甚是細密,河南邊讓朱務乾領著文德跟陳嗣倉兩人帶了些公義組員追擊,自己則領著魏懷貞和幾個人穿過金鎖橋在北岸緊追不放。殺人鬼刀術雖強,但魏懷貞絕不遜色於他,何況在岸上已佔了地形之利,不怕殺人鬼再暴起傷人。
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下半輩子只怕再睡不成一個安穩覺了。黃純仁神色不變,但心中已是有若火焚。只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絕不是殺人鬼的對手,因此只敢跟在魏懷貞身後。他見魏懷貞手中提了一根棍子,跑動時也並不如何用力,但極是迅捷,黃純仁雖然也沒用全力在狂奔,但跟在魏懷貞身後已有點吃力。
真不知他全力跑動時會有多快。黃純仁看了一眼對岸,卻見對面那陳嗣倉與文德兩人已然將朱務乾一行拉下了一大段。他心中一凜,忖道:“糟了,我只怕是弄巧成拙了。”
黃純仁兵分兩路,為的就是對殺人鬼兩面夾擊。但南岸一行人已然出現了破綻,若殺人鬼此時躍上岸來奪路而逃,那幾人實是攔不住殺人鬼了。
黃純仁這念頭剛一轉,那殺人鬼已然將竹篙一點,人一躍而起,向岸上躍去。這季節還沒到枯水期,河面離岸不過五六尺。雖然這個距離不算太長,但一般人很少能這樣一躍而起。朱務乾跑在後面,當殺人鬼一躍起來,正好便在他面前。朱務乾平時倒也氣勢洶洶,但親眼看到了殺人鬼與魏懷貞他們三人的一戰,其實魂都已嚇掉了半條,如果不是仗著人多勢眾,他哪敢追來。只是追了還沒幾步,殺人鬼竟然直接就躍上岸來,也不必透過河埠頭,他既是意外,又是害怕,失聲叫道:“啊!”
朱務乾並不曾受傷,但這一聲叫得悽慘之極,簡直跟被捅了一刀一般。文德與陳嗣倉兩人跑在前面,聽得這聲音,一下站住了,回頭看去,正好看到殺人鬼躍上岸來。陳嗣倉的棗木棍已斷成了兩截,但他雙手各握一截,成了兩根短棍,沒等殺人鬼站穩,兩根短棍一上一下,已然揮了出去。
這並不是史家棍法,而是雙刀術了。用雙刀的人不多,西原因為刀劍珍貴,所以練得更多的是單刀和槍術,但陳嗣倉偏生就練雙刀術。而陳嗣倉又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先前棗木棍被殺人鬼斬斷,他自覺乃是奇恥大辱,報仇之心更盛。何況更不能讓朱務乾出事,因此不顧一切,搶上一步便攻出。他也知殺人鬼亦是用雙刀,而且這兩把刀鋒利無比,但棗木棍堅硬之極,雖然被斷為兩截,但長度少了一半,再想斬斷已不太可能。就算棗木棍無鋒無刃,但以陳嗣倉的力量,若是掃中,只怕骨頭都要斷裂。
那殺人鬼也識得厲害。他這般冒險衝上岸來,其實亦是知道這回有三個人極是難纏,自己只怕討不了好去。他也猜到了黃純仁的用意,一旦到了銀鎖橋,自己就再沒逃走的機會了,唯有此時鋌而走險。到了這時候,殺人鬼其實已沒有了傷人之心,只想全身而退。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一躍上岸,陳嗣倉竟然不顧一切地反撲過來。若是纏鬥下去,那自己真要在這兒失風了。
說不得,唯有用那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