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關。
當年作為小鬼時,我每日都會坐在石頭上望著天空,如墨的濃雲中翻滾著鮮血的顏色,這是地府亙古不變的景色,不無聊,卻也不會有趣。
我踏上黃泉路,鐵靴在踏在青石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音,這條路上並不只有我一個人在走,但只有我一個人能發出腳步聲,虛幻的靈魂與我擦肩而過,他們渾渾噩噩,沒有腳,沒有心,臉上還保留著活到最後一刻的表情,或憤怒,或絕望,或痴笑,那是不得永生的醜態。
彼岸花在風中飄零,形若傘狀,恍惚間是女子輕顫的睫毛,心中湧起如凡人那紛紛擾擾的煩惱,它們起伏萬千,翩翩起舞在漫漫雲天,為沒有顏色的天空染上紅霞,代表著冥府亙古燃燒的火焰。
黃泉路便有很多鬼差,他們面無表情的翻出鐵鏈,將沾染了惡氣的鬼魂套住,不顧那些罪人的掙扎,強行拉往閻王殿審批罪責,而那些靈魂清澈的人可以徑直前往奈何橋輪迴往生。
而對於我,他們看都不敢看。
悠悠走了許久,我看見了一座橋,也看見了橋下那一塊寫滿了細細文字的石頭,無數的名字在其中幻生幻滅,而其中最顯眼的是兩個名字,與其他雕刻上去的白色名字不同,這兩個名字一黑一金,奇而突兀。
小白。
日月妾。
我站在這兩個名字前看了許久,往事如過眼雲煙在眼前一幕幕劃過,那短短几十年反而難忘,當初那個小丫頭太過胡來,竟在三生石上與我寫名,要知道三生石上的緣多為姻緣。
我用手指點上三生石上的兩個名字,只要輕輕一擦就可以消掉,卻又沉默許久,搖搖頭走上奈何橋。
黃燈長亮,為行人指引者前方,如陰晴明月,如舊時人間,倒映在我的眼眸深處。我望向底下不知綿延幾何的河水,此河名曰忘川。
你知道這世間有多少痴情人嗎?那忘川長几何,便有多情幾何。
遠處有一個不倦不怠的佝僂身影,為迷惘的魂魄遞上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湯,一日一日,未曾休息,從沒人向她道過謝,她也從來不在乎。
我來到她面前,眼神有些複雜,我從她的身上感覺到了神力的存在,雖比不上我,比不上神帝,也比不上魔主,但除了我們三人之外,三界中應該沒有比她更強的人了。
這樣的人,當年又怎麼會被身為小鬼的我一腳踢摔呢?
“來了?”孟婆抬起渾濁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未停。
我垂下眼簾,拱手鞠躬,道謝當年放行之恩,道:“來了。”
孟婆很久沒有說話,似乎對我有些許不滿,我覺得奇怪,正待再問,她又突然開口:“她已經等你很久了,差不多有一百年。”
我心中嘆氣,臉上卻未露絲毫顏色:“我知道。”
“那還不跳下去找尋她?是要老婆子我多給你一腳嗎?”
躊躇,不安,卻只能面對。
我看向奈河橋下的忘川河,一步踏上欄杆,再一步踏空,身影飄落在河上,然以靴點水,河上漣漪未起,靜如鏡面。
霎時,無數雙手從河中升起,我彷彿聽見洶湧的河底中傳來眾生瘋狂的嘶吼,乾枯的、柔嫩的、強壯的……他們都緊緊抓住我,束縛住我,想要將我拉入河中陪伴他們。
多少孤魂伴著彼岸花的花葉痴等一千年,一千年復一千年,等到自己都忘了在等待誰,所以他們痛苦,更要拉著別人一起痛苦。
萬古長夜中,在這片汙穢裡度過一百年,你會忘記我嗎?
為了尋覓著日月妾的身影,我往前走,而那些手不願放,便只能斷,如在荊棘藤蔓中漫步,我一步一步地踏過眾生。
你在哪裡?
你在哪裡。
你在哪裡……
我沿著河走了很久,我找不見她,只好回去奈何橋求助孟婆,哪知孟婆只是瞥了我一眼,說道:“你不叫她,她又怎知你來了?”
我幡然醒悟,又一次跳到忘川河上,在猶豫了一會後,開口說道:“日月妾。”
這一聲過後,我感到忘川中瞬間安靜了一會,隨即那些糾纏我雙腳的手戀戀不捨地縮回了河裡,彷彿感到十分遺憾,但是並沒有人回應我的聲音。
我又叫了幾聲,但是四周除了我的聲音之外,就再沒有其他動靜了。
我低下頭想了想,再次開口時,聲音不再那麼生硬冰冷:“日月妾。”
那終年未淌的河面動了一下,泛開一道漣漪,我心中一喜,再次喊了她的名字,又是一道漣漪泛開,我臉上逐漸笑開。
“妾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