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
衛寧看著眼前的景象,腦海裡不禁浮現出這句詩,即使她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夜市的繁華喧囂。
此時已經是戌時,盛京西城的夜市上,四方往來的商人、街道兩邊的小攤,比白天足足多了一倍。再往西可以看見西山的山腰上,護國寺裡供奉的長明燈常明不滅。
衛寧看著那點點微光,忽然道:“空智大師近況如何?”
阿昭在他身後正要回答,卻被卓遠安搶了先。他嘴裡啃著胡麻餅,手裡還拿著一堆吃食。含糊不清道:“空智大師雲遊四海,普度眾生,上次見他時,我好像是...七歲吧!算起來也有十幾年沒見過了,誰知道他現在怎麼樣?”
陳翰飛一臉嫌棄地看著他。“本公子沒記錯的話,你剛剛在食全酒樓一個人吃了三個人的量,你餓死鬼投胎啊?”
“能吃是福,你懂嗎?”卓遠安向他遞過去一個挑釁的眼神,然後飛快閃到前面和衛寧並肩走去。
陳翰飛咬咬牙想起了另一件事,在酒樓中卓遠安從衛寧手裡要去了他的摺扇,還一直嚷嚷著扇面是假的。他邁開腿向前:“你識相的話趕緊把扇子還給本公子,本公子就不和你計較...”
“我若不識相呢?怎麼,你還要咬我不成?”卓遠安從一個紙包裡捏出來一塊雲片糕放到嘴裡。“你那個扇面只要是個人,眼睛不瞎,就能看出來是贗品,虧你還到處拿著瞎顯擺,我都替你躁得慌。還花了千金,你腦子沒毛病吧?”
“誰說花了千金?本公子只花了五十根金條,水月公子的花鳥畫價值千金,算起來本公子還佔便宜了。只憑你一面之詞,你以為我會信?”提起這個,陳翰飛不免有些得意揚揚,一隻手也習慣性地往腰中探去,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他的寶貝摺扇此刻正在卓遠安腰間,心情頓時低落下來。
卓遠安睨了他一眼:“愛信不信!”
陳翰飛還未來得及開口,只聽得卓遠安轉了轉眼珠子,三步做兩步跨到他身邊又道:“其實...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問問阿寧嘛!水月公子的事,她也挺了解的。”
陳翰飛懷疑地看著他:“你最好別騙我...”
陳翰飛正考慮如何開口,一旁的衛寧先道:“我在鬧市裡看到你手上的扇面時就知是贗品,看你花了那麼多銀子,便沒想要告訴你。卻不知道遠安的眼睛也那麼毒辣,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玄機。”
陳翰飛還是有些懷疑:“阿寧,你們兩個真的沒合起夥耍我?”
衛寧接過卓遠安遞來的摺扇伸開,然後道:“這幅花鳥畫是我看著大哥畫的,你沒發現這處背景是御花園西南角嗎?而且你看這個鷂鷹,那年皇叔收復邊塞部落,各部落使臣齊聚盛京,我記得應該是...古羌族進獻的禮物之一。”
“大哥非常喜歡這隻鷂鷹,父皇便賞賜給了他,然後才有了這幅花鳥畫。他畫時我也在一旁。鷂鷹的爪子處著色太深,不仔細看確實發現不了,還有印鑑,刻痕有些細微的不同,這個模仿者得技藝實在精湛。”
“不過...我感興趣的是,遠安,你是怎麼發現的?”衛寧目光炯炯地看向卓遠安。
卓遠安正在一個餛飩鋪前與老闆搭話,常年練武耳力驚人的他在鬧哄哄的環境裡也聽清他們的對話,他轉向衛寧一行委屈道:“阿寧真是不討人喜歡,小時候總跟在遠安哥哥後面要糖吃,長大了就翻臉不認人。”
接收到阿昭冷冽的眼神,卓遠安才一本正經道:“我並沒有看出扇面有什麼玄機。”
話音剛落他便進了那個頗為熱鬧的餛飩鋪,衛寧一行跟著走了進去,胖胖的老闆笑眯眯地引他們裡面到一張空桌子旁坐下。
周圍已經人滿為患,明顯這桌子是早就留下的,看他與老闆熟稔的交談應該已經認識很久了,老闆倒完茶便下去忙活了。周圍都是粗布大衫的平民百姓,他們這一桌錦衣公子倒是吸引了一些目光。
卓遠安全然不覺,只從胸口掏出一個汗巾,仔細地將簡陋的四方桌子和椅子擦拭乾淨,示意他們坐下。
“我只知道,水月公子是不會給人畫扇面的。”
衛寧聽後微微一笑,她在鬧市中一眼就看出是衛灼的花鳥圖,之所以一眼斷定那是贗品,與卓遠安的理由相同,以她對衛灼的瞭解,他是決計不會隨便為人作畫,更別說區區一副扇面。
陳翰飛雖然不願意相信,現在也不由得信了他們的話。陳家書香門第,他雖一事無成,卻對文人墨客那一套極為推崇。水月公子是當世才子,畫藝尤其出色,在市面上一畫千金並不是虛言。
最重要的是水月公子為天下文人所敬仰,他的畫不為名、不為利、不為財、不為權。水月公子作畫只求一個“順心”,他的畫可以示人,或是展出,但卻不賣一幅。他只免費贈畫給朋友,無論對方是身居高位,還是市集乞丐,他都一視同仁。
世人皆知他為男子,其他卻一無所知...
由此可知陳翰飛心中的驚訝,原來那個神秘的水月公子竟然是當今燕王,曾經的衛國大皇子。回想起自己幼時劣跡斑斑,他腸子都快悔青了,那時衛灼就不喜歡他,誰讓他總欺負水月公子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桌上三人都默默看著陳翰飛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他苦著一張臉,顫聲道:“怎麼辦?我好像早就把燕王得罪了...”
卓遠安一臉同情地看著他。“我覺得你出生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陳翰飛看著一旁喝茶的衛寧:“阿寧,阿寧,你可要幫幫我啊,你知道的,我小時候確實頑皮,可是我本性不壞,我知道錯了,你能不能幫幫我...”
衛寧淡淡道:“他一慣遵守‘四不’,就算我是他親妹妹,他也不會通融。”
陳翰飛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卓遠安很擔心他會不會一頭栽倒地上,一覺不起了。“阿寧,你還是別嚇他了,他不經嚇...”
衛寧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麼...什麼辦法?”陳翰飛的眼睛裡瞬間迸發出一道亮光。
“很簡單,今年春闈已經過去了,你可以參加三個月後的秋闈,算是給你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如果可以考出成績,我就把大哥的住處告訴你,你可以自己去見他。”
“他一直覺得你從小到大就是被陳大人保護的無微不至的籠中鳥,如果你真的有改變的那一天,到時候他一定會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