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合適的時候會走的,”錢先生一邊說,一邊朝另一個房間望去,那個房間和前邊那間一樣,完全不像永昌說的樣子。“總有一天我會查到你的底細。”
“你行嗎?”醜惡的駝子冷冷一笑。“隨你什麼時候找我,我都在這兒,我在這地方住了二十五年了,一沒有發瘋,二不是就我一個人,還怕你?你會付出代價的,你會付出代價的。”說著,矮小的醜八怪發出一陣嚎叫,在地上又蹦又跳,像是氣得失去了常態。
“真夠蠢的,大大暗自說道,“那孩子準是弄錯了。把這放進你的口袋,重新把你自個兒關起來吧。”隨著這番話,他扔給駝背一塊大洋,便回馬車上去了。
駝背漢子尾隨著來到車門前,一路發出無數詛咒與怒罵。然而,就在錢先生轉身和車伕說話時,他探頭朝馬車裡邊望去,剎那間瞧了永昌一眼,目光是那樣犀利,咄咄逼人,同時又是那樣兇狠,充滿敵意,永昌在後來的幾個月裡,不管是醒來的時候還是睡著了,都始終忘不了。
直到車伕回到座位上,那漢子還在不停地破口大罵。他們重新踏上旅途,這時還可以看見他在後邊跺腳,扯頭髮,不知是真是假地暴跳如雷。
“我真是個笨蛋,”大夫沉默了很久才說道,“你以前知道嗎,永昌?”
“不知道,先生。”
“那下一回可別忘了。”
“一個笨蛋,”大夫再度陷入沉默,過了幾分鐘他又說道,“就算地方找對了,而且就是那幫傢伙,我單槍匹馬,又能怎麼樣?就算有幫手,我看也得不到什麼結果,只會讓我自己出醜,還不得不供出我把此事遮掩過去的經過。總之,我真是活該。我老是一時性起,搞得自己左右為難。這事應該給我一點教訓才對。”
事實上,這位出色的醫生一輩子辦事都是憑一時衝動,這裡可以對支配他的種種衝動說一句不帶惡意的恭維活,他非但從來沒有被捲進任何特別麻煩或者倒黴的事情中去,反而從所有認識他的人那裡得到極為真誠的推崇和敬重。實事求是講,眼下他是有一點生氣,有一兩分鐘時間感到失望,他很想拿到有關永昌身世的確切證據,哪知遇到的頭一個機會就落空了。
不過,他很快又恢復了常態,發現永昌在答覆自己的盤問時依然老老實實,前後吻合,顯然和以往一樣真誠坦率。他打定主意,從今以後完全相信他的話。
因為永昌知道錢先生居住的街名,他們可以照直開到那兒去。馬車折進了那條街,他的心劇烈地跳起來,幾乎喘不過氣。
“說吧,是哪一所房子?”錢先生問道。
“那一所。那一所。”永昌一邊回答,一邊急迫從車窗裡往外指點著。“那所白房子。呃,快呀。開快一點。我覺得自己好像要死了,身上老是哆嗦。”
“到啦,到啦。”好心的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馬上就要看見他們了,他們見到你安然無事,肯定會喜出望外的。”
“呃!我就巴望那樣!”永昌大聲說道,“他們對我真好,非常非常好。”
馬車朝前開去,停下了。不,不是這所房子,隔壁才是。車又開了幾步,重新停了下來。永昌抬頭望著那些窗戶,幾顆淚珠飽含著歡樂的期待滾下面頰。
天啦!白色的房子空空如也,窗扉上貼著一張招貼:“出租”。
“敲敲鄰居的門看。”錢先生大聲說,一邊挽住永昌的胳臂。“您知道不知道,過去住在隔壁的布朗羅先生上哪兒去了?”
鄰家的女僕不知道,但願意回去問一問。她不一會就回來了,說六個星期之前,老先生已經變賣了物品,到外地去了。永昌身子往後一仰,癱倒在地。
“他的管家也走了?”羅斯伯力先生猶豫了一下,問道。
“是的,先生,”女僕回答,“老先生,管家,全都一塊兒走了。”
“那就掉頭回家吧,”錢先生對車伕說,“你不要停下來餵馬,等開出這裡再說。”
“去找那位書攤掌櫃,好不好,先生?”永昌說道,“我認識上那兒去的路。去見見他,求求您了,先生。去見見他吧。”
“我可憐的孩子,這一天已經夠令人失望的了,”大夫說,“我們倆都受夠了。如果我們去找那個書攤掌櫃,保準會發現他死掉了,要不就是放火燒了自家的房子,或者溜之大吉了。不,這就直接回家。”在大夫的一時衝動之下,他們便回家去了。
這一次大失所望的尋訪發生在永昌滿心歡喜的時刻,搞得他非常惋惜、傷心。患病期間,他無數次高高興興地想到,老先生和太太將要向他講些什麼,自己也會向他們講述,有多少個漫長的日日夜夜,他都是在回憶他們替他做的那些事,痛惜自己與他們給生拉活扯地拆散了,能向他們講述這一切該是多麼愜意。
總有一天能在他們面前洗去自己身上的汙垢,說清自己是如何橫遭綁架的,這個希望激勵著他,支援著他熬過了最近的一次次考驗。
現在,他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帶著他是一個騙子兼強盜的念頭走了——他們的這個念頭,也許一直到自己離開塵世之日也無法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