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些日子,做光棍的二傻子又為梅家人當轎伕接回來了一位新娘,說是曾經救過梅少爺的命,是少爺在路上認識的。這次非常的順利,沒有出一點事。
二傻子照例是被硃砂水塗抹了花臉,還未洗去,請來坐了上席的梅掌櫃對他說:“傻子,你是我家的功臣哩,一直要說再酬謝你的,但事情忙都耽擱下了。你要是樂意,你來我家喂那些牛馬吧,管吃管住,一年給你五擔麥子。嘿嘿,權當梅家就把你養活了!”
二傻子毫無精神準備,一時愣了,心想梅家有幾十頭牛,光墊圈、鍘草、出糞就夠累的了,雖說管吃管喝,可一年五擔麥子,實質是一個長工,算什麼“梅家把你養活了?!”
正想說聲“不去”,立即作想出長年住梅家,不就能日日見著梅家少奶奶了嗎,且梅家突然提出要他去,也一定是少奶奶的主意。便趴下給梅掌櫃磕一個頭,說多謝掌櫃了。
去梅家雖是個牛倌的份兒,但畢竟要作了梅家大院中的人,接親的一幫村人就起了哄,這個過來摸摸二傻子剃得青光的腦袋,那個也過來摸摸腦袋。
二傻子發火說:“摸你娘嗎?男人頭,女人腳,只准看,不準摸!”
村裡人說:“瞧二傻子爬了高枝,說話氣也粗了,摸摸你的頭沾沾你的貴氣呀!”
二傻子說:“我有腳氣!”
村人說:“二傻子腳氣是有,那是當轎伕跑得來,往後還能讓梅家的人當轎伕嗎,你幾時讓人給你當轎伕呀?”
二傻子說:“我那媳婦,怕還在丈人腿上轉筋哩!”
村人說:“你哄人了,現在聽說有幾十個找你的,可惜身骨架大了些,要是脾氣不犟又不羝人,那倒真是有幹活的好力氣!”
說的是梅家的幾十頭牛了,二傻子受奚落,氣得一口唾沫就噴出來,眾人樂得歡天喜地。
第二天日中午,二傻子果真夾了一卷鋪蓋來到梅家大院內的牛棚來住了,他穿上油布縫製的長大圍裙,牽了牛在太陽下用刷子刷牛毛。
太陽很暖和,牛兒曬了陽光也得了搔癢舒坦地臥在土窩裡嗷叫,二傻子也被太陽曬得身子發懶,靠了牛身坐下去,感覺到有小動物在衣服下跑動得酥酥,要脫衣捉蝨子,梅少奶奶卻看著他嗤嗤地笑。
女人來院中的晾繩上看梅少爺曬著的內衣,看見二傻子和牛臥在一起,牛尾就一搖一搖趕走了趴在牛眼上的蒼蠅,也趕了二傻子身上的蒼蠅,她覺得好笑就笑了。二傻子立即站起來說:“少奶奶好!”
女人說:“中午來的?午飯在這兒吃過的嗎?”
二傻子說:“吃過的。”
女人說:“吃得飽?”
二傻子說:“飽。”
女人說:“力氣活兒,飯好賴要吃飽。”
二傻子說:“嗯。”
二傻子回過話後,突然眼裡酸酸的了,他長這麼大,娘在世的時候對他說過這類話,除此就只有這女人了。他可以回說許多受了大感動的言語,可眼前的是梅家的少奶奶;他只得規矩著,“多謝少奶奶了!喂這幾頭牛活不重的,少奶奶有什麼事,你只管吩咐是了。”
女人在陽光下,眼睛似乎睜不開,說:“你生分了,不像是揹我那陣兒了!”
二傻子想起接親的一幕,嚥了口唾沫,給女人苦笑了。
自此以後,二傻子每日在大院第一個起床,先燒好了溫水給牛拌料,便拿拌料棍一邊篤篤篤地敲著牛槽沿兒,一邊拿眼睛看著院裡的一切。這差不多成了習慣。
這時候梅家的大小才開始起床,上茅房去的,對鏡梳理的,打洗臉水,抱被褥晾曬,開放了雞窩的門公雞撲著翅膀追攆一隻黃帽疙瘩母雞的,二傻子就注意著少奶奶的行蹤。
少奶奶最多是抱著被單來晾曬。二傻子看見了,有時能說上幾句話,有時遠遠瞧著,只要這一個早上能見到女人,二傻子一整天的情緒就很好,要對牛說許多莫名其妙的話,若是早上起來沒能看到少奶奶,情緒就很煩躁,恍恍惚惚掉了魂似的。
到了冬天,風頭很硬,河的淺水處全結了冰,二傻子就起得早,去河裡挑了水,在為牛溫水時溫出許多,倒在梅家人洗澡的大木盆裡。二傻子這陣是返回牛棚去吃煙,吃得香得很。
女人說:“你多歇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