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添飛走了。
貝貝來廣東時的飛機票沒人給報了,她無能的甚至連回去的火車票都快買不起了,但那不是他的錯。整整餓了差不多一天,她總算等到了那趟最便宜的火車硬座,從廣東到東北。別的都還算好,硬座也能將就,只是時間長了一點,兩天三宿的火車,她已身無分文,別想吃也別想喝,硬扒幹靠,活活撐回東北。
好在火車上的同行人還算講究,這是老天爺眷顧了,她身邊的旅客來回的更換,誰來了都給她一瓶水。
“大姐,你喝不?”
如果不是叫大姐,貝貝是不好意思喝的,她還不習慣南方人這樣的稱呼,讓她覺得自己已是個三十多歲的家庭婦女了。她朝著車窗外瞄了瞄,玻璃上自己依稀的影子,看起來老舊得沒了生色。
南方的山,青山綠水,俊秀灑脫,堪比那小女孩的心思,別出新意的,都是些造作的小細節。餓了就跟鄰桌的蹭一口,她到是不好意思跟人家提,反正這兩天裡,總還有些好客的旅伴,她操著一口地道的東北話,一路上說說笑笑的倒也不寂寞。
貝貝跟墓園申請的假期遠沒有這麼長,車到河南的時候,領導就通知她了,說這事得用紅標頭檔案通報全公司知道。檔案在她還沒回到公司的時候,就已經下發了,所以貝貝不能跟大家一起學習了,回來再處理吧!
媽媽到還好,貝貝說跟朋友報的團旅遊,三四天能回來,消消停停的她到不太擔心,只是時不時給女兒打電話問她玩得怎麼樣?貝貝便把火車上隨處看見的景緻將給她聽,講得繪聲繪色的,到也矇混過去了,只是彭程,他一直也沒個訊息。
貝貝也不想多跟他解釋什麼?走的時候,她甚至都沒知會他一聲,那會兒,她心情亂糟糟的,哪裡還能顧得上他的死活。彭程應該是知道她去了哪裡的,這三天她猜他應該更加難過吧!也許比自己還難過?這讓她莫名的好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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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噹了那麼久才到了東北,火車直接越過了貝貝的家到省會停的車,她幾乎看見了自家的樓房,那片陰深深的樹林。
“媽,我明天就能到家,你放心。”貝貝掐著手機,扒著玻璃窗,窗外的樹林子,被路燈晃得若隱若現的,她手指輕輕的擦過那玻璃,一層渾濁的手印,就連路燈的去向也看不清了。
下車就全是兜裡踹滿了錢的省城人民了,人心的高低總是相對的,省城人民高傲極了。從火車站裡出來,她連個手包也沒帶,衣服貼著身體,硬邦邦的,除了有味兒,到沒什麼不舒服的。外面的陽光一出站臺便愈發的熱情起來,她伸出胳膊當了一下,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子,她沒錢,別說坐車回去,就連坐公交車的錢,她也都沒有了。
她坐在火車站的板油馬路旁邊,呆呆的望著路上的人,本該心灰意冷的,但今天她偏就覺得挺開心的。
省會的馬路可真寬啊,滿道都是車,開車的都是人,可惜那些都不是為了她準備。但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可憐,雖然她文貝貝現在只剩下自己了,但她卻是從來沒有過的踏實,她再也不用擔心了,人已經走了,好奇怪,她很想能一直這樣一個人待著。
坐著好一會兒,陽光的炙烤加劇了,柏油馬路似乎都有點冒汗了,在烈日下泛著油光。貝貝朝著大樓的陰影裡挪了挪,剛剛還正好包住自己的陰涼,才一會兒就把她亮外面了,她低著頭,磨蹭著,盯著地面上細碎的沙土,她嘲笑自己,連著路面也不是孤單的。
一個輪子滾了過來,慢慢悠悠的在貝貝旁邊停下了,那是輛黑色的別克車,開車的人搖下了車窗。他看起來很像中國人,但他肯定不是,也就二歲四五歲的樣子,長得很白,操著一口蹩腳的中文,他問本溪怎麼走?
貝貝已經累得不行了,又餓的難受,況且鬼才知道本溪在什麼地方,她搖了搖頭說:“no知道。”攤開手,看好戲似的笑,笑話他,問了她這個根本不知道的人,傻了吧!
開車的小夥子長得可討喜了,臉和眼睛像是大餅上的芝麻,酒糟鼻的紅鼻頭已經治好了,顏色較周圍的面板稍深。聽了貝貝中西合璧的混搭英文,他想必是懂了,聳了聳肩,慢悠悠的又開車走了。
不一會兒功夫,別克車又開了回來了,小夥子搖下車窗,他盯著貝貝看,一聲也沒吭,看得貝貝也抬起頭來了,皺著眉頭看著他,她一副無能為力的慫樣兒。他的眼睛黑黢黢的,卻非常反光,笑得很無辜,那眼睛夾在眼皮裡面,他從車子裡面伸出了一條白花花的胳膊,遞給貝貝一個漢堡說,他想去本溪看水洞。
“送給我的?”她問。
貝貝試探著伸手去捏那漢堡,小夥子便鬆開了,熱乎乎的,那漢堡軟呼極了。她餓了,她想吃,於是她便吃了,吃了差不多了,她告訴他,本溪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開車要很久很久才能到。
小夥子似乎聽不懂貝貝的話,好容易才弄明白了,他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哈哈大笑:“那我想去你家。”
姑娘一聽要去她家,三口兩口吃完了漢堡:“行,到我家行,那我還得再吃一個漢堡。”
聽了貝貝的話,小夥子的臉色突然凝重了,他搖上車窗又開走了。這一次姑娘有點後悔,心想不要漢堡就好了,至少還可以跟他車回家,丟了西瓜撿芝麻了,這事辦得不划算。
她朝車開走的方向喊了兩聲,別克卻沒停下來,她有些失望,長出了口氣,又坐回馬路沿石上了,心想,還會有的,還會有外國人要去本溪的,到時候,一定好好圈攏他。
她盤腿坐在路邊,感覺身子越歇越乏力了,正在她尋思的時候,別克車又悄末聲的開了回來,停她的身邊,貝貝一見那車,就笑了,她站起了身,走過去把頭探到車窗邊上。
這一次小夥子下了車,他掏出了自己的護照,交給貝貝,告訴她,他是個好鳥,是個韓國人,然後他又遞給貝貝一個漢堡說:“我想去你家。”
——
韓國人會說的中文只有幾句,之後貝貝無論說什麼他都是兩排潔白的牙齒,罵他吃屎,也是大白牙,像是刷了一樣。終於貝貝無奈了,她發現她跟這韓國人根本沒辦法溝通,他說他的,貝貝說貝貝的,貝貝說的她自己懂,韓國小夥說的,他們倆都不懂,於是兩個人就都不說話了。
好一會兒,他們倆都有些無奈,跟著車裡的音樂,貝貝哼起歌來,韓國人便也跟著哼著,百無聊賴。突然,他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張大了嘴巴,很興奮的叫喚,他說他會看中國字。貝貝分辨良久才聽明白了,就像很多中國人會寫英文,不會說英文一樣,原來韓國教的是啞巴漢語。
他說他叫李正信,具體是哪三個字,誰也說不清楚,肯定是怎麼翻譯都行啦。他說他是來中國旅行的,家裡在韓國靠賣辣椒為生,算是家族生意,他們不僅僅只是賣辣椒,還賣辣椒醬,這個韓國人對辣椒醬的感情就像南方人吃大米,北方人吃麵一樣,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他說他們家在中國僱了好多人種辣椒,他這次也算是一次公幹,順便看看東北的大好河山,於是就開車出去瞎轉了,隨遇而安,走哪是哪。
這一路走得全是高速,還行,一馬平川的大東北,在高速上更帶勁了。路兩邊大塊的田野,貝貝坐火車從廣東一路開來,也不見幾處,獨獨過了山海關才有這樣開闊的地方。
李正信的家鄉也沒有,所以他的家族才會到中國來種辣椒,他說人類的智慧都是逼出來的,就是地少,所以什麼都能落落,唯獨這農業。“還是地多好啊!”
從省會到貝貝的家,開車不到兩個小時,一路上聊得多了,李正信蹩腳的中文似乎也有些中聽了,貝貝大概能猜出他想說些什麼,他們互留了MSN,李正信說貝貝是他喜歡的姑娘,隨性,自在。
“我也喜歡你,大氣,漢堡挺好吃的。”姑娘豎起了拇指,她微仰著頭,燦爛的笑了。
“我們是朋友?”李正信問她:“我回去以後,還能聯絡你?”
“行,交了你這個朋友,你不聯絡我,我還不樂意了。”
韓國人似乎沒有聽懂,但他很高興,他覺得那是句挺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