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手合抱於胸前,對我道:“我叫秦鄴,侗川本地人士,因生於夏至陽炁聚集之時,故不懼陰冥,又因幼時一場意外,與人做了交易,得來現在這份差事,號‘活無常’,平日裡幫忙做些繁瑣雜事,捉拿那邊不方便動手的魂靈。”
“活無常”在許多志怪書籍中都有提及,其存在的原因,《閱微草堂筆記》中有一說道:“病榻必有人環守,陽光炙盛,鬼卒難近也。又或有真貴人,其氣旺;真君子,其氣剛,尤不敢近。又或兵刑之官有肅殺之氣,強悍之徒有兇戾之氣,亦不能近。惟生魂體陰而氣陽,無慮此數事,故必攜之以為備。”
“生魂”,即人一口氣吊在那裡未斷,魂魄卻已出體,若機緣得當,還可以返體復活。
秦鄴說:“後面還有很多陰魂等著過路,你們這車停在這裡攔著也不是個道理,如果真的有人想要算計你們,需要我幫忙的話,沈姑娘你儘管開口。”
就算知道被騙,我們現在被堵在這裡,想走也走不了。我若這時候去找那個司機對峙,也只是多生事端,把大家都暴露在危險之中,便道了聲謝謝,說:“我也想知道他打的是什麼算盤,這件事還是等我們離開這裡之後再私下解決,先讓你們能順利透過才是眼下最要緊的。”
秦鄴一笑,神色微松,“多謝沈姑娘體諒。”
先前考慮不當,沒有注意車子停放的位置,現下再挪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有秦鄴用攝魂鈴控制住陰魂不再靠近,給我們散開了一小段距離。
我回到車上,先讓司機把車再儘可能地貼近山崖邊緣,心中暫且有了個法子,臨下車把唐刈叫到身邊,用眼神向他往司機身上暗示了一眼,一字字鄭重道:“盯緊他,如果有什麼異動,馬上叫我,明白嗎?”
唐刈呆滯了一瞬,悄悄瞥過去,迷茫地點了點頭。
有過木漳縣那一遭,我對他不抱有太多的信任,沒有別的選擇,只希望他能靠譜一點,明白我所指的。
我跟人借來一把傘,拿著之前那位乘客的一卷膠帶下車,躲在車尾部的一個空隙裡,讓秦鄴幫忙,把陰符有規律地貼在上面,由一道道長條拼接成一張大網狀。在他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我將這張“網”拿到道路的欄杆前,用拆下來的傘骨處理後做支撐,將它鋪在了欄杆外的另一側,又拉了長長的幾條膠帶吊在欄杆上固定,一卷膠帶用完,這座臨時擴建的“橋”也隱約成了型。
之前柳若提到過的“以氣化形”四字,我雖做不到那種境界,但我們做陰事的,往常在沈記也扎過花圈轎子,借用工具做出一些可供陰魂使用的物件卻不難。
陰魂本身幾乎不存在重量,所以不需要多堅牢,只要能抵擋住眼前的細雨微風,經得住顛簸,已是足夠。
秦鄴最開始看得雲裡霧裡,到這時雲開霧散,在我確認過穩定,手下結印破開陰陽,使之能穿過欄杆之後,禁不住拍手喊了一聲“妙”。
我禮貌性地對他笑笑,說:“這樣橋上的路勉強多出一個車位的距離,應該不會再阻礙你們過路,只是麻煩你們勞累,在這裡多轉一個彎了。”
“這點路有何勞累。”秦鄴笑道:“沈姑娘果然機智,不愧為沈先生的弟子。”
“給你添麻煩了。”我說。
秦鄴手裡的鈴鐺一搖,那些擠在車前的魂魄哀哀轉了個向,往那座以陰氣構成的橋上走去。
我懸著一顆心,畢竟只有理念,是第一次實踐,見他們穩穩當當地走過去,才放鬆下來,鬆了一口氣。
我跟秦鄴兩個人退回到車尾後,看著他們慢慢離開,不再緊張。靜下來,看著那些死相各異,年齡不一的魂魄,在這一刻懷著幾乎相同的念想走在同一條路上,不由有些感慨,升起一陣悵然。
秦鄴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在過往陰魂快要散盡時,準備與我告辭。
我同於他行禮,道一聲感謝,秦鄴要走時卻摸摸後腦,露出一個屬於他這個年齡,稚氣羞澀的笑容,不太好意思地問:“那個,我能不能麻煩沈姑娘一件事?”
“只要我能做到的,大可請講。”
“沈姑娘你……這麼遠的路趕到這裡,身上可有帶什麼吃的?”
我愣了一下,他臉色一窘,說:“中元節那邊人手不夠,差役都派出去了,我是前天早上被臨時通知抓來的,一直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我畢竟是個活人,他們那些貢品我實在吃不下去,全是一股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