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府的丫鬟很發現自家的少奶奶在一夜之間有了很大的變化,不穿自己喜愛的絢麗衣衫,換上了青衣素裳,鬢上也沒了金釵玉環,只單一個素釵挽著萬千青絲。
一直在涴州老宅的丫鬟們只說好看,更顯少奶奶不食煙火,而在京城呆過的丫鬟們卻低眸不做聲,心中總覺少奶奶這一聲打扮看起來甚是眼熟,直到一個與綠竹交好的婢女見到了倚在水榭中的素衣脫口便叫葉小姐,她們才恍然想起與自家少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女子。
那素衣聞聲轉過身來,眸中含笑看著失言的婢女,那婢女惶恐的跪在水月面前,她也是女人,她很清楚一個女人這輩子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是什麼,她癱跪在地上不住的向少奶奶磕頭,希望少奶奶大恩大德不要遷怒與她的家人。
誰知少奶奶只淡笑一聲,喃喃一句“如此,甚好。”便幽幽然轉身離去,那離去的背影縈繞著莫大的悲哀,那是比臘月陰霾下的冰雪還要觸目驚心的哀傷。
自此,大少爺與少奶奶之間的夫妻感情和諧恩愛,日漸深厚。
立春十分,一個綠衣女子頂著瓢潑大雨失魂落魄的翻進於家的牆垣,她將一支幾乎傷痕累累幾乎將要斷掉的素簪交給了大少爺,一言不發又頂著大雨離開了於府。
大少爺在看見那素簪的一瞬間便病倒了,整日躺在病榻上氣若游絲,口中所說的對不起一聲輕過一聲,郎中收了藥箱搖頭走出了於府,桂嬤嬤也抹著眼淚去張羅大少爺的後事。
一副厚重陰冷的壽棺在瓢潑大雨中抬進了於府,於府中隱隱響起的哀樂,掛起了白綾,一個巨大的奠字擺在了大堂的正當中。
水月不顧丫鬟的阻攔挺著微隆的肚子闖進了大少爺的病房,撕爛了一條條搭在病床上的白綾,剪碎了新裁的壽衣,不顧是否燙手將正在燃燒紙錢的瓦盆扔出門去。
被轟出門去的丫鬟一股腦的跪在門外,哭著勸她要節哀,在那驚天動地的哭聲中她叉腰站在塌邊對那奄奄一息的人破口大罵起來。
水月雖然不是大家閨秀,但通身的氣質卻勝過侯門秀戶的大小姐,從她口中只有聞言細語,從未有過一句過激的話,而現在她卻叉著腰,一臉猙獰的對那病榻惡言惡語,如街邊打架罵街的潑婦一般,一句句市井汙穢之語自她口中一句接一句快速的迸出,似乎只要她說慢一句,那人便會撒手歸去,再也聽不到她接下的話了。
“你個無恥的流氓下三濫,招惹了我卻又不要我!”
“你這個混蛋!一心只想著葉府那個女人,人家心裡可想過你一分,你想去那方陪她,你可問過她,她是否要你去陪!”
“你個掃把星!你害了你阿爹,又來害我,阿爹這樣好的人被你害的不得善終,你即便是去了地下,你阿爹也不會正眼看你一眼,他只會悔恨,悔恨為什麼將你從山野中抱出來,悔恨為什麼將你當親生兒子來養大。即便是養一條狗,它也不會反口咬死自己的父親,而你禽獸不如,你親手殺了你的阿爹!”
“你還有臉跪在他的墳前叫他一聲爹!你還有臉跟他說對不起!他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一個沒有勇氣沒有擔當,像軟泥一樣軟弱的懦夫,你不配當他的兒子,你沒有資格,你跪在他的墳前都是對他的侮辱,你活著就是他的恥辱!”
“我也是瞎了眼的蠢貨!糟踐了自己去貼你這沒人性的畜生,我瞎了眼,瞎了心才會愛上你這個混蛋,你說以後我當了角兒你便請我去唱戲。角兒我當了,戲我唱了,你個混蛋卻把我忘了!”
“你這懦夫!你口口聲聲說你喜歡葉家大小姐,你與她自小的情分,那麼多年你怎麼就沒勇氣去向她提親,她有了心上人你急了,以前你怎麼就沒想著開口跟她說呢!你個該死的馬後炮!難怪人家葉小姐看不上你,你巴巴的往人家上貼人家都不要你,你這樣的懦夫天底下的女子誰會看的上你!”
“你要死了是吧!趕緊死!死快點!你一死我便將葉府上下所有伺候過你的丫鬟,婆子,小廝,全都統統活埋,也算是給你陪葬了,我拿著葉府的家產離開涴州這個貧苦的破地方,我去江南,我去京城,我拿著錢去嫁給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美男子!”
“還有這個孩子,你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的生下他,生下他之後我就將他扔去狼群裡喂狼,我要讓你於家無後而亡,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要你這個殺千刀的混蛋沒臉去見你的阿爹!”
水月叉著腰對床榻上氣息奄奄的人大肆謾罵,似乎將她這一生的不滿統統發洩出來,她沒有發現知自己早已淚流滿面,沒有發現自己謾罵時的聲音有多沙啞,有多哽咽,那無邊無際的惶恐在她心中肆無忌憚的蔓延,似乎只要她有一絲向恐懼示弱的空缺,那無盡的黑暗便會立即吞噬了她。
她拍著自己微隆的小腹,指著病榻上的氣息微弱的人揚聲道“你看看,這就是你的父親,這就是你那軟弱無能的爹,你別怪娘心狠,一想到你以後也會如此不堪一擊,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娘到時候白髮人送黑髮人,還不如你剛出生娘便親手殺了你,你下次長準眼睛去投胎,莫要在落到這樣的軟蛋的家中!”
話剛落音只聽一個微弱的聲音從病榻上傳了出來“.....不...要...再.......”
水月心中大喜,依舊叉著腰冷著臉問道“不要什麼?”
厚重的棉被下伸出一隻蒼白瘮人皮包骨一樣的手,只聽那聲音斷斷續續的從床上傳來“..........不...要....再.....嚇..唬...我....兒...子...了........他.....還...小...不...經...嚇........”
水月終於破涕為笑,癱坐在床榻邊,握住那有冰冷硌人的枯手,邊哭邊笑的輕錘他道“你個混蛋,還知道心疼兒子,兒子差點沒爹了你知道嗎...........你個沒人性的混蛋....我瞎了眼,在你身上錯搭了一輩子,你要賠我...........”
那隻蒼白的手無力握著她,只聽那人虛弱的說道“賠.....我...賠...你...一...生.........小....金...梅........”
這一瞬間淚水奪眶而出,她無力的伏在床頭大放悲聲,他終於肯接納自己,終於肯叫自己一聲小金梅。
一句小金梅勝過世間千句萬句動人心悸的話語,她不再是水月,不再是那素衣女子的替代品,她就是她自己,就是那紅遍大江南北的小金梅。
屋中兩隻手緊緊的握在一起,那聞者悲痛的哀聲讓門外跪著的一群眾人誤會個底朝天,門外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哭嚎聲,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聲聲真切的勸慰和焦急拍門聲,屋內一片寂靜,兩個虛弱疲憊的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窗外雷聲大作,暴雨傾盆,簷下雨珠成簾,小金梅幸福的偎依在他身旁,雷雨之後,便是春回大地。
作者有話說:正文結束了,但番外才剛剛開始,最近可能要不定時斷更了,對不住大家,萬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