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狼頭腰帶突地給邱雲禁傳去意念:“主公!小光頭作的這首詩,似乎是有意衝著回應你剛才刁難揶揄他那番話來的!”
“……”邱雲禁心頭浪潮翻湧,一時無言回應。
他默默凝眉,垂下了頭,避開陸人傑最後俯瞰對視他的目光,讓堂中眾人分辨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狼頭腰帶也察覺出了它主人突如其來的emo情緒,只好懂事的老實閉了嘴,不再多嗶嗶分析。
此詩四句全出之後,場間對其最有感觸的,莫過於他這位蒼狼營統帥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此番描摹,豈非正是他白樓城鎮守軍卒的生活與命運!
只不過,他更為清楚的是,能有條件在琵琶樂曲下暢飲美酒,醉臥沙場的,在白樓軍營裡,也只是他這類的少數將領罷了。
每每遭遇冥淵鬼族,亦或是投靠鬼族的拜冥宗侵犯劫掠,他們這些將領必當身先士卒,衝殺在前,直至鬼族退卻,亦或者是黃沙掩屍。
而跟隨在他們身後數萬計的底層軍卒,實際上只能在漫漫黃沙裡與孤寂蒼涼的日夜作伴,與不知何時會衝來索命的鬼族搏殺,他們與美酒琵琶和女人,永遠相隔著一道階位的天塹,終日過得提心吊膽,最後卻是鮮有人回。
千百年來,無數代人來,一直都是如此。
“黃沙掩掩白樓城,白骨累累無人問……”
“在白樓城駐守這些年來,我每年都會親眼看見蒼狼營裡無數十八九歲的蒼狼卒戰死在鬼氣森森的黃沙裡,他們之中絕大多數人,這輩子連女子的出人口是何種模樣都未見到過,更別提領略男歡女愛了……”
“現今白樓城正面臨著引靈石資源枯竭待援的危境,然而我回到玄京這些日子來,一直美酒不離手,美女不下榻,今日直至片刻前,甚至還在此一心想著如何衝搗乘御那十幾個教坊司的年輕舞女……”
“我此等品性,實在枉做蒼狼營統帥十餘年,日後若是戰死沙場,哪有顏面去黃泉海面對那些曾經無比崇敬他蒼狼統帥的年輕蒼狼卒的幽魂,哪有資格將這酒色燻透的臭骨與他們的忠貞白骨同埋黃沙之下,共葬天地一墓……”
這短短片刻間,邱雲禁腦海裡被這四句詩文激得翻湧起了無數思緒。
尤其是最後古來征戰幾人回的叩問,不禁讓他開始反省起了自身的作為,是否對得起那些尊他敬他的蒼狼兵卒的孤魂……
“呼……”
旋即,這位身形魁梧如熊的壯漢,突地抬起兩面粗糙寬碩的巴掌,掩捧起了自己的刀疤臉,雙肩一沉,喉嚨裡發出了一道深深的長嘆。
“看來長公主殿下果然沒說錯,閣下的確是一位才思敏捷,腹有真才實學的罕見詩才。”
“不過盞酒入喉的功夫,竟以這大堂內的酒具與樂器為引,短短二十八字,便道出了數千年來我白樓城鎮守軍卒的無奈命運。”
“方才是本將軍目光狹隘,過於魯莽了,著實沒想到,斬魔司之中,竟然還埋沒有閣下這等文思的差吏,難怪會引得長公主殿下愛才惜才,關於回頭對陵王殿下稟報的那番話,本將軍在此收回……”
“另外敢問陸公子,準備給此詩如何命名?”
下一刻,長嘆結束,邱雲禁放下手,倏地起身,朝著陸人傑拱了拱手,開口表示認可地誠懇說道。
他此時的語氣神態無不透露著一股子通情達理的賢者正氣,已然沒了之前鑽牛角尖的刁難揶揄。
見此情形,對面的王尚書父子二人不禁相視一眼,目光呆滯,面無絲毫表情,令人看不出喜悲。
而蘭玉公主則是絲毫不掩飾自己此刻對陸人傑的欣賞與喜愛,一雙桃花美眸,流淌著更加濃郁的稀罕光彩,那兩道目光溼漉漉的,就如黏在了陸人傑的面龐上了一般,粉潤的櫻桃小口也是微翹含笑。
這就服氣了?
看來蘭玉公主沒說錯,這位邱將軍果然是個文化人,雖然外表看起來五大三粗,但內裡的確是通情達理,識文辨詞的。
聽得最後的詢問,陸人傑略微沉吟,拱手回道,
“不如就叫,白樓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