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於龍塌之上的武則天頓時出現在屏外之人的眼前,在她的腳下,一片狼藉。
於是所有人起身作揖:“見過聖人。”
聖皇是正式場合的稱呼,而聖人,則是近臣們親暱的叫法。
武則天擰著臉,沒有回應,只是她站起身來。當她起身的時候,許多人看到她腿上的殷紅,可是這些人,臉色麻木,恍若不覺。
武則天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屏風,她笑了。
這帶著幾分爛漫的笑容,很容易讓人依稀能看到數十年前,這個女子有何等的傾城美貌。
撻……撻……撻
鳳靴踩在這銅鑄的磚石上,一步又一步,細碎又帶著凝重。
當走到陳祭酒的面前,武則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她鳳目帶著清澈,輕描淡寫地道:“陳卿,你方才所奏何事?”
陳祭酒頓時冷汗淋漓,他埋著頭,只看到巧奪天工的鳳靴,還有輕紗掩不住的殷紅,血腥在他的鼻尖揮之不去。
他的腦子嗡嗡作響,老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陛下……臣奏秦少游……”
這句話被打斷了。
緊接著便是風暴驟來,武則天猛地呵斥:“夠了!”
陳祭酒身軀一顫,聲音戛然而止。
“朕讓你說話了麼,朕什麼時候準你奏事?你是何人?你算什麼東西?”
武則天怒了。
這滔天之怒如排山倒海,席捲而來,陳祭酒的脖子發冷,頭埋得更低。
可是……他不服。
良久,他一字一句地道:“臣,無外乎仗義執言而已!”
這一句話擲地有聲,倒是份量十足。
此時的君臣關係並不似後世滿清那般形同主奴。雖是君權至上,可是魏徵頂撞太宗的例子並不遠,歷來有謀反獲罪的,有殺人獲罪的,卻極少有人聽說過因言獲罪。
陳祭酒雖然害怕,可是他並非沒有底氣,沒有錯,他所說的東西都是證據確鑿,仗義執言有什麼錯?
武則天香肩顫抖,正待發作。
可是這時候,一個人慢吞吞地上前幾步,這是一個其貌不揚的糟老頭子,身子佝僂,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
他說話的時候,語速很慢:“聖人,老臣萬死,竟是忘了聖人命門下草詔,讓陳祭酒欽命徹查四門學,陳祭酒奉的乃是聖人欽命行事,聖人可能只是一句無心之言,老臣理應再詢問一句,確認之後再發明旨才是。如今鬧出了這麼大的誤會,實是老臣萬死之罪,懇請聖人責罰。”
他的態度卑微到了極點,猶如海中的一粒細沙,滿是自責。
可是這個人……即便是武則天也不能忽視。
他明為請罪,而實際上卻是在告訴武則天,陳祭酒的一切都是按聖皇的意思辦的,陳祭酒何罪之有?
武則天的冷眸落在他的身上,鋒利的宛如唐刀之刃。
而這個人,卻還是和藹可親地看著武則天,姿態卑微到了極點。
二人就這麼在殿中對視,一個咄咄逼人,另一個卻包括永珍。
眸光交錯的一剎那,武則天猛地有一種無力感,這滔天之怒像是打在了空氣上,使她無處發洩。
武則天的手藏在大袖之中,握緊,長甲掐入了手心。
而這時,又有人站出來,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道:“聖人,千錯萬錯,錯在微臣,此事,陳祭酒早就報到了尚書省,是微臣覺得事態嚴重,這才請陳祭酒親自上殿稟奏。不過……陳祭酒所奏之事都是查有實據,秦少游罪惡罄竹難書,為正朝綱,懇請聖人以教化為念,予以嚴懲。”
話音落下,許多人紛紛附和:“聖人,誤人子弟,欺君罔上,豈可縱容,萬望聖人下旨。”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這一個個極有分量的人謙卑地拜倒在了武則天的腳下,武則天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她猛地想起方才在屏風內的話:“這個世上,獲罪之人,哪個不是罪不至死呢,人……終究是螻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