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珠殿,乃是原越國國主的皇貴妃,兼先帝寵妃,赭衣夫人吳氏的避暑小院,在御花園廣闊的蓮池中特別填平,堆積出一塊小島題為“無窮碧”,一座精緻的別宮便建在那湖中心。
與其它清一色紅牆綠瓦的宮殿不同,白色大理石為牆,剔透的水晶瓦為頂,四角飛起的屋簷下分別掛著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珠下又綴著刻成蓮花狀的黑曜石底座,底下懸著藍田玉鈴,周圍圍繞著一座新移來的梨花林。
落珠殿四面環水,往來只能靠小舟搖曳,當一干人等隨駕走至池邊,一艘小巧精緻的畫舫已經候著了,從側面的扇形窗戶望進去,裡面一干桌椅傢俱齊全,儼然就是一處小型的憩所。
“來,阿宜,小心些。”男子溫柔關切的話語,低沉和暖的聲音很容易就讓人陷進去,可此刻燕燕只感到渾身冰涼,手中的衣帶已經被她揉捏的不成樣子,滄皇難道真的容不下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女子嗎?
踏上落珠殿時,撲面的梨花,在林間只露出一個簷角的宮殿,迴盪在耳旁清脆的鈴聲,彷彿來到了另一個世界。落珠殿在民間又稱亡國殿,然而與民間口耳相傳的金碧輝煌不同,這兒卻是個極雅緻的地方。
拂開南海明珠珠簾,裡面卻極簡單,柔軟的波斯地毯鋪滿整個宮殿,幾座美人屏風將這裡隔出正廳、側廳、臥房、書房等,一抬頭,可以看見繪著裝扮華麗的飛天舞蹈壁畫,站在殿中朝四面看去,可以看到御花園各處勝景。
身在其中,白蘇燕卻想到以前隨著夭華夫人和木夫人去聽戲的“照花臺”,依水而搭的戲臺子,伶人在臺上唱曲,水中倒映著伶人的影像,別有一番趣味。
在正廳落座,兩隊宮人便跟進來。
“奴才劉福氣攜闔宮奴才叩見君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金安。”一中年大太監領著一班小太監上前打千行禮,而另一隊帶頭的大宮女亦是領著人上前行禮,“奴婢春華攜闔宮奴婢叩見君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金安。”
滄皇握著夭華夫人的雙手,聲音依舊是那麼的溫和,“這幾個人是孤特地為阿宜挑選的,若是阿宜用著不喜歡便把他們打發就好。”夭華夫人站起身來,用力抽了抽手,一陣環佩叮噹後,終是放棄。
“君上覺得好那便是好的,臣妾謝過君上。”說著便這樣跪了下去,而滄皇依舊執了夭華夫人的手,深情款款,“阿宜喜歡便好,孤政務繁忙,不能時時刻刻來看阿宜,阿宜可不要怪孤。”
“臣妾不敢,君上應當以國事為重,與之相比實臣妾不足掛念。”
“阿宜花容月貌,孤怎會忘懷,也罷,孤明日再來看你。”
在一片恭送聲中,滄皇終於放開夭華夫人的手,而夭華夫人白皙的腕上被勒出一圈紅痕,等滄皇的小舟遠去,夭華夫人一聲低嘆,“都起來吧,以後我隨身事物一應由燕燕,昭昭服侍,你們其他人就各司原職便好,退下吧!”
“諾。”除了燕燕和昭昭,一應宮女太監退出殿外,夭華夫人轉身在主位坐下,一雙翦瞳望著殿外的梨花,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自說自話這許久,真是好本事!”
直到夜裡,才明白什麼是“亡國殿”,點上燭火,蓋上琉璃燈罩,整座宮殿就“活”過來了,白色的大理石對映著夜明珠綠瑩瑩的光芒,映到水晶瓦上在夜色中居然折射出七色霓虹,天花板上的飛天自上而下舞蹈而出,繞著落珠殿旋轉翩飛。
夭華夫人喚燕燕時,她正目瞪口呆,怔愣半響,回神見她纖眉微皺,憂慮仿若霧靄凝結在眼底。
“把燭火滅了。”燕燕斂襟一禮,低聲稱諾,吹熄燭火,即使如此,殿內那或大或小的夜明珠也將整座宮殿照得透亮,顯得這座白色的宮殿越發晶瑩剔透,無愧於“落珠”之名,無愧為“亡國殿”。
隔日,因昨夜的“燈火通明”,夭華夫人幾乎沒怎麼睡,於是今天便起晚了,一直睡到辰時。
在燕燕和昭昭剛剛服侍夭華夫人用完早餐,劉公公就涎著笑臉來稟,“娘娘,蒼嬪娘娘與雲氏求見,現在正在殿外候著呢!”她們怎麼會來?這是她的第一個念頭,雲氏不應該正在家裡備嫁,而蒼嬪不應該正在整理自己的宮室?
“昭昭,把東西撤了,”夭華夫人以絹拭了拭唇,又吩咐道,“再讓廚房做些點心,泡壺新茶來。”
“諾。”昭昭應聲,揮手示意幾個小宮女把東西撤了,然後領著她們往後頭的小廚房去了。
夭華夫人向劉公公頷首,他便出了宮門去請人,很快兩個窈窕的身影便出現在宮門口,左邊那個內著齊胸瑞錦襦裙,外披絳紫色煙蘿紗衣,梳著雙刀髻,額髮上左右對稱一對攢珠青玉笄,戴了一支嵌綠松石花形金簪,姣好的唇微微上勾,自有一股大氣的是蒼嬪。
而右邊的,一襲素雪絹裙,外罩雲紋縐紗袍,梳了簡單的倭墮髻,螓首低垂,頭上的蝴蝶流蘇簪襯著外頭的陽光折射出一抹光點,就是雲氏了。
兩人走到近前,蒼嬪只矮身行揖禮,那雲氏居然直接雙膝一跪行了一個空首大禮,夭華夫人起身親自將雲氏扶起來,“雲姑娘何須行此大禮,來,坐。”
昭昭回來時,蒼嬪、雲氏已經落座,夭華夫人淺笑盈盈與兩人客套,“可能昨夜夜裡著涼,今日起晚了,讓兩位看了笑話。”
雲氏急忙起身一禮,“是臣女叨嘮了娘娘,還請娘娘怪罪。”
蒼嬪倒是不緊不慢曲身一福,“嬪妾仰慕娘娘風姿已久,故而今日迫不及待就來拜訪娘娘,請娘娘見諒。”
夭華夫人微傾身,遙遙虛扶,“快快請起!”
兩個小宮女也是機靈,立馬把兩位嬌客扶到座位,昭昭趁機帶著剛剛的幾個小宮女進來,向在座幾位按位見禮,“啟稟娘娘,新進的六安提片已備下。”夭華夫人一頷首,燕燕和昭昭便分別給蒼嬪和雲氏奉茶。
“貴主子,請用茶。”燕燕矮身雙手將茶奉至齊眉,蒼嬪將茶接過,聽見三聲瓷器刮擦的聲音,之後便是她慵懶的一聲感嘆,“好茶!”
“雲姑娘,請用茶。”那邊昭昭給雲氏奉茶。
“謝謝。”低低的一聲,在這空曠的宮殿中卻是奇響,昭昭愕然,一時忘了禮數,偷偷抬眼看過去,入眼的容顏彷彿是用淡墨勾勒出來的,每一筆的紋路都是那樣清晰,卻彷彿隔著一重又一重的江南煙雨,朦朦朧朧的。
雲氏捧著茶盞將它放在案上,並沒有用,明明是失禮的行為,由她做來卻並不讓人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