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名女子內心都會有一個很小很小的願望,為自己心愛之人著一身紅裝,一生僅此一次,卻是一生中最是風華絕代的時刻,懷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念想將自己完整地獻上。
而今日我一襲華貴的紅裝,雍容無雙,是這整個大傾後宮的女子都思之若狂的妝扮,可這身行頭對我卻是一件赭衣將我囚在這座華美的宮殿裡,絕了我那一生一世的念頭,至此我也將是這深宮裡的一名怨婦罷了。
端坐於鏡臺前,任憑周圍的人細細替我妝扮,一襲正紅色緋羅蹙金刺五鳳吉服,長髮綰成鳳冠,栩栩如生的金鳳口中銜著一顆南海夜明珠,墜下一排珊瑚珠排串步搖,髮髻兩邊各簪一對累絲金鳳簪,一對累絲銀鳳簪,再斜插一支九鳳繞珠赤金纏絲珍珠釵,大紅的牡丹開在我的鬢側。
“啟稟娘娘,妝容已整好。”我身邊的宮女矮身一禮,我懶懶應了一聲,銅鏡中的人,端莊大氣,眼角勾勒一朵牡丹花襯得我有幾分凌厲,而描繪正好的豔麗唇角勾起一抹溫婉的笑容又將這凌厲掩飾,伴著我耳際的紅翡翠滴珠耳環宛若干涸的血跡。
閉著眼,聽著角落裡的沙漏淅淅瀝瀝的聲音,我恍然想起多年以前也有一名少女也如今日的我這般,一襲精緻的宮裝,坐在房裡靜靜聽著沙漏,那時的她是不是也像我這般,五分認命,兩分茫然,兩分恐懼,一分不甘。
“咚——”、“咚——”一聲接一聲,正好八聲,門外太監特有的尖利聲音高聲唱詞,
“良辰佳時,百花齊放,天高日晶,有鳳來儀。”
“娘娘,時間到了。”我身邊的大宮女將我扶起,我回首望著身後那繡著引吭高歌的九尾金鳳的長裾,這般豔麗的紅不知由多少女子的血淚染就。
我的手不似一般名門千金那樣纖細白皙,然就是這樣一隻手,塗著紅豔的丹蔻,戴著赤金嵌紅瑪瑙滴珠護甲,套著赤金纏絲雙扣鐲,搭在整個大傾王朝最尊貴的男人手掌中,一步一步,踏著那九十九級白玉臺階,走向這個王朝的至高處。回身剎那,刺眼的陽光讓我眯了眯眼,眼底只看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只聽見一聲高過一聲的聲浪,
“恭賀皇上皇后大婚之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吾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恭賀皇上皇后大婚之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吾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遍又一遍,像是某種咒語,我突然有拔足就跑的衝動,側首,對上那滿頭華髮的老人睿智的目光,她那鬆弛的嘴角,此刻勾起滿意的弧度。回首,我身後站了一排的人,熟識的面容,此刻她們臉上有擔憂,有不屑,有羨慕,有嫉妒,有不忿,如花面容,卻像個調色盤,而這些人以後就是我生活所面對的全部。
我再次望向天空中的豔陽,我想起我的父親,想起他遞上來的那一柄染血的匕首,恍惚地又想起那日自己陪著多年前的那名少女入宮選秀的那一天也是這般晴空萬里。
那是三月初春,少女小樓前的小桃林開得正好。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同時,太后懿旨,令全國上下所有芳齡在十五至十八之間的女子的婚嫁一律停辦。
然,選秀充庭後宮,不過是為了穩定前朝,因而這民間選秀,只要家世清白的女子都可以成為秀女,事實上這民間選秀也是變相鼓勵民間有學之士,讓他們知道天子仁厚,一視同仁。或者說,是給人一個夢,一個“麻雀變鳳凰”的夢。
民間選秀,先是從各縣選九名統一到郡,再從各郡選九名送往各州,最後由各州選九名送入宮。即使如此,民間秀女真正留下的至多不過九人,九個州,八十一個人,只有九名,而能再安然回去的卻不過寥寥幾人,甚至沒有。
儘管秀女中朝庭官員外戚家佔多數,但為避免君上沉迷女色,選秀最多三十六人。
當時的我沒有資格有正式的名姓,只有我名義上的小姐賜下的燕燕二字。
而我當時侍奉的小姐,是當今天子正一品太傅,木家驊之女,京城三大才女之首的木歸宜,以一首《詠桃》得先皇讚賞,賜字夭華。
可自進了那紅牆綠瓦,再多的美好芳華,也不過是零落成泥、碾作土,連餘香都失了往日的味道。
儘管那些煙雨,那些芳華,就像落花,從來不會再度回到枝頭,但是那些煙雨芳華都是我所擁有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