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更擔憂的,是此事引發的反應,一傳十十傳百,夏侯家的醜事遲早會傳到丞相耳朵裡。張飛畢竟是敵方大將,自己刻意隱瞞多年,已經犯了丞相忌諱,此刻更不能有偏私之嫌,只有先以俘虜待之,等候丞相發落。
等兒子離開後,夏侯淵又招手讓什長第五弘過來,問道:“汝等鏖戰一日,馬還跑得動麼?”
第五弘連忙應道:“只要夏侯公一聲令下,弘等三河騎士,仍可赴千里!”
“倒也不必遠襲。”夏侯淵道:“你且帶十餘騎,去往漢水下游數十里外漢津一帶,路上若遇見零散難民,不必截留,只讓彼輩散播訊息……”
“夏侯公,是何訊息?”
夏侯淵輕撫鬢邊鬍鬚道:“自然是劉軍家眷,尤其是張飛子、徐庶母為我軍所擒之事。今日劉備雖潰,但能迅速奔逃,斜趨漢津,聽說還得到關羽舟師接應,說明肱股未損,這一招,正好亂其軍心!好令君臣反目!”
……
作為城裡最大最好的房子,當陽縣寺已經被夏侯淵佔據,成了他統籌軍務的地方,而監牢則在縣寺邊上。監獄門口坐著幾個曹兵,此刻正交頭接耳分享夏侯家的大八卦,遠遠望見夏侯霸載著張紹過來,他們才緘閉其口,拄著矛站直了身子。
“張紹,你且先在此委屈幾夜。”夏侯霸說著就要抱張紹下馬。
張紹忙道:“二舅,小甥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夏侯霸皺起眉:“你說。”
張紹收起先前種種演技,只肅然道:“張苞是我異母兄長,亡於長坂坡下,如今恐為烏鳥豺狼所食。我心中不忍,明日二舅可否派人帶我去收斂其屍首,埋葬後立一墳頭?”
夏侯霸這才知道張苞之死,沉吟片刻後反問張紹:“汝兄死於此戰,伱不恨吾等麼?”
恨?張紹對張苞有惋惜之憾,有感激之情,但畢竟是穿越客啊,情感天然淡了一層,對他的死,還真談不上到“恨”的程度。更何況那兩名追擊的曹騎,皆為張苞手刃,張紹想報仇也沒了具體的物件。除非將仇恨鋪展開,輻射到曹軍、曹操乃至於夏侯氏頭上。
問題好難,他忽然想起來,演義裡夏侯淵是被蜀漢五虎將之一的黃忠所斬,而在三國快要結束的時候,夏侯霸好像還投降了蜀漢,成了姜維的小夥伴?恨與不恨,在夏侯霸身上也結成了一個死迴圈啊。
於是張紹只道:“母親當年被擄走的時候,二舅恨過麼?如今見到我又作何感?”
這反問倒是將夏侯霸噎住了,他回答尚且不易,更別說一個孩子了,緘默良久後道:“帶你去長坂尋屍恐怕不妥,你且將地點描述一番,我令人去找找,能否找到就看天意了。”
張紹大喜:“謝二舅!小甥絕不忘此恩!”
張紹不知道的是,他這一舉動,在夏侯霸眼中,反而成了加分項。八歲孩童遭逢大難,不問自己飽暖,反而先關切亡兄屍骸,這是孝悌啊,很符合漢末人士的價值觀。
他現在只想多點和夏侯霸的互動,好讓看守監牢的曹兵們擦亮眼睛:夏侯家和這小俘虜確實關係匪淺,萬萬不能招惹,更別提虐待和羞辱了。
於是剛走進當陽監牢大門,張紹先提出自己左腿傷痛難忍,希望夏侯霸能派個軍醫來看看。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哪怕是為了讓母親勿要傷心,小甥也不能瘸啊。”
接著又在廊下捂著咕咕叫的肚子,衝夏侯霸訴起苦來:“二舅,我從早到晚,粒米未進,水也是在城外時才從二舅囊中喝到一口……”
他眼淚汪汪地說道:“監牢吃食恐怕不好,小甥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若日後有幸與母親再會,見到我餓脫相了,母親必然悲切慟哭,如此反倒是我不孝了,還望二舅成全我的孝心!”
張紹知道此時的人注重孝道,遂一口一個上綱上線,夏侯霸本就覺得將張紹扔進監牢不太合適,聞言也面露不忍。想了想後,他從馬鞍上解下一個皮袋子,當著幾名曹兵的面交給張紹。
“內有肉脯數斤,本為騎兵長途奔襲的乾糧,有些硬,你且將就著吃。”
言罷,夏侯霸也不進監牢,只叮囑曹兵們看好幾名俘虜,張紹有任何情形立刻向自己稟報,便打馬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