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毫不避忌對她的愛慕,更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小喬莫名心安,再不似方才那般羞赧,顫著小手與周瑜十指交握。
宛城雖不大,徒步出城,道路卻也算冗長。小喬絮絮向周瑜說著城中景緻,偶爾也會說起幼年之事,想到父親,忍不住又是陣陣傷懷。周瑜認真聽著,不時寬慰,這般說話間,竟一路走出了西城門。
城外便是潛山山麓,山色空濛,景緻秀美,小喬卻無心觀景,輕輕一拉周瑜:“會不會有匪眾藏在山裡啊?”
“從前總覺得你人雖小,膽子卻很大。現下怎的人長大了,膽子卻小了呢?”
小喬一努小嘴,嘟囔道:“我又不是擔心自己。”
“放心罷,我從不做沒分寸的事”,周瑜不由分說,拉著小喬攀山而上,走過幽僻山谷,到達小丘之頂,轉過染霜的叢林,眼前豁然開朗。
秋日天寒,夾穀風迎面吹來,倒似吹走了幾分心間的愁楚,小喬指著不遠處如玉帶般鑲嵌在天盡頭的巢湖,慨嘆道:“原來此地能看到居巢啊!”
登高遠眺,由遠及近,城北處父親與母親合葬的墳塋亦映入眼簾,小喬壓抑多時的傷感忽然迸發,霎時間淚流滿面。周瑜早就猜到,她當著大喬的面一定會極力剋制,此時什麼也不說,只是從身後環著她瘦削的身子,讓她得以在此處盡情宣洩心中的傷痛。
不知哭了多久,小喬終於緩過神來,她拿出絹帕拭淚,轉頭輕對周瑜道:“哭了好半天,卻忘了問你,到底有什麼話跟我說啊?”
“我們成親罷”,周瑜原本準備了許多話,此時卻覺得全無意義,索性開門見山,“我會永遠疼你如命,不會再讓你哭了。”
小喬曾奢望猜想過,周瑜是否要求親,現下聽他親口說出來,她秋波一轉,當下就滾下兩行淚來。周瑜眸中滿是心疼,嘴上卻玩笑道:“才說不會讓你哭,你就掉淚,可真是不給我留薄面。”
小喬終於破涕為笑,神情卻十足為難:“我對周郎的心意,從來沒有過半分隱瞞。但父親新喪,我又怎能不守孝呢?我打出生便沒了母親,父親雖不常在家,可每當我生病,他都會沒日沒夜地守著我……而我作為子女,竟然今日才知道,父親早就有了癆症。我心裡的遺憾自責太多,縱然父親曾留下話,我現下也是不能嫁給你的……”
聽了小喬的話,周瑜並未顯出不快或失落,心裡卻著實有些打鼓。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都有章法可循,心愛之人的心思,卻令他無法猜透。喬蕤不幸殞命,小喬沒有怨怪他一句,但周瑜的愧疚之情卻盈滿心頭,更怕小喬在心底對他失望。可這種事他無從查問,只能將她輕輕擁入懷中,一字一句道:“我不會勉強你分毫,等你覺得可以的時候,我們再成親。至於守孝之禮,全在己心,喬夫人又有了身孕,伯符不會讓她留在宛城的,你又怎能獨自留在這裡守墓呢?往後不管我去哪裡,都想帶著你,你願意隨我一起嗎?”
秋風蕭瑟,層林盡染,小喬的回應聲飄散在風中,顯得有些不真實:“我當然想時時跟你在一起,可是你與姐夫要去打仗,我卻不能跟到前線去。我就隨姐姐待在姑蘇,乖乖等你罷。”
前幾日周瑜曾向孫策說起,待廬江大定,願去往巴丘鎮守,以安中道,若無事只怕不會常往姑蘇。可他不願因此為難小喬,轉言道:“罷了,天色不早了,我們下山吧。”
誤會開釋後,孫策命韓當安排裴軍醫在軍下任職,裴軍醫百般推辭,後來索性兀自離去,不知所蹤。孫策曾聽周瑜說起,裴軍醫的腿落下了殘疾,估摸是明白自己不能再隨軍出征,不願因人情而拖累旁人,這才不辭而別。這般剛直之士,世上當真少見,孫策心下陡然對他起了幾分敬意,命人四處去找,卻再也沒有找到他的行蹤。
雖攻下了宛城,劉勳的勢力猶在,孫策即刻命程普等人連夜奔襲,增援孫賁。而程普不負老將之名,殺得劉勳下部片甲不留,率部一路逃去,再無力襲擊宛城。
三兩日間,秋色愈發濃烈,眼見就要到十月初一祭祖之日,孫策與周瑜自然要隨大小喬去城北處的喬家祖墳祭拜喬蕤和夫人。頭一天晚上,大喬輾轉難眠,怎麼也睡不著。
大喬頭胎生瓊兒時,孫策毫不知情,心裡一直覺得虧欠於她,此番無微不至地關懷著大喬,她方起身,孫策便也騰地坐了起來,揉著朦朧睡眼問道:“哪裡不舒服了嗎?”
大喬搖搖頭,低訥道:“我是在想婉兒的婚事。”
“小姨子的婚事有什麼可想的?破城前,公瑾便跟我說過,他要娶小姨子為妻……眼下岳父大人不在了,也沒有袁術那老賊再為掣肘,我想再風風光光娶你一次,給你正妻的名分,免得他日再受旁人詬病。”
大喬搖頭否道:“不必那般勞心費神,妻也好,妾也罷,我根本不在意。我現下唯一操心的便是婉兒的婚事,幾年前在舒城外,父親曾說過,若是他有什麼意外,讓婉兒不必守孝,趁著年華尚好嫁人。彼時我未曾細想,現下卻明白了父親的苦心。婉兒已經十七歲,正是大好的年紀,若是守孝三年,只怕要耽誤,可若不守孝,即便旁人不議論,她也過不了心裡那一關罷……”
孫策攬著大喬,蹙眉回應:“是啊,莫說小姨子,公瑾也真的老大不小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也算是他的兄長,自然該為他操持婚事。你放心罷,既然岳父大人留下有話,我這做姐夫的無論如何都會玉成此事的。”
大喬回身倚在孫策身上,低語道:“對不起……”
大喬的溫柔總是令孫策很受用,他早已沒有半分惱意,在她的櫻唇上一吻:“好了,莫再說這些了。往後可不許再這麼有主意,說跑就跑,你可知道母親有多擔心?”
正當兩人耳鬢廝磨之際,忽聽門外傳來士兵的通報之聲:“報!少將軍,前線傳來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