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鐵心愕然道:“甚麼?”
這時包惜弱“嚶”了一聲,醒了過來,見三個男人站在周身,不禁害羞,忙回進屋內。
丘處機微笑道:“尊夫人有喜啦!”
楊鐵心喜道:“當真?”
丘處機笑道:“貧道平生所學,稍足自 慰的只有三件。第一是醫道,煉丹不成,於藥石倒因此所知不少。第二是做幾首歪詩,第三才是這幾手三腳貓的武藝。”
郭嘯天道:“道長這般驚人的武功若是三腳貓,我兄弟倆只好說是獨腳老鼠了!”
三人一面說笑,一面掩埋屍首。掩埋完畢後入屋重整杯盤。丘處機今日一舉殺了不少金人,大暢心懷,意興甚豪。楊鐵心想到妻子有了身孕,笑吟吟的合不攏口來,心想:“這位道長會做詩,那是文武雙全了。”說道:“郭大嫂也懷了孩子,就煩道長給取兩個名字好嗎?”
丘處機微一沉吟,說道:“郭大哥的孩子就叫郭靖,楊二哥的孩子叫作楊康,不論男女,都可用這兩個名字。”
郭嘯天道:“好,道長的意思是叫他們不忘靖康之恥,要記得二帝被虜之辱。”
丘處機道:“正是!”伸手入懷,摸出兩柄短劍來,放在桌上。這對劍長短形狀完全相同,都是綠皮鞘、金吞口、烏木的劍柄。他拿起楊鐵心的那柄匕首,在一把短劍的劍柄上刻了“郭靖”兩字,在另一把短劍上刻了“楊康”兩字。
郭楊二人見他運劍如飛,比常人寫字還要迅速,剛剛明白他的意思,丘處機已刻完了字,笑道:“客中沒帶甚麼東西,這對短劍,就留給兩個還沒出世的孩子吧。”
郭楊兩人謝了接過,抽劍出鞘,只覺冷氣森森,劍刃鋒利之極。
丘處機道:“這對短劍是我無意之中得來的,雖然鋒銳,但劍刃短了,貧道不合使,將來孩子們倒可用來殺敵防身。十年之後,貧道如尚苟活人世,必當再來,傳授孩子們幾手功夫,如何?”郭楊二人大喜,連聲稱謝。
丘處機道:“金人竊據北方,對百姓暴虐之極,其勢必不可久。兩位好自為之吧。”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開門走出。郭楊二人待要相留,卻見他邁步如飛,在雪地裡早已去得遠了。
郭嘯天嘆道:“高人俠士總是這樣來去飄忽,咱們今日雖有幸會見,想多討教一點,卻是無緣。”
楊鐵心笑道:“大哥,我們有羅先生這樣的高人請教,更勝道長百倍。”
拿著短劍,拔出鞘來摩挲劍刃,忽道:“大哥,我有個傻主意,你瞧成不成?”
郭嘯天道:“怎麼?”
楊鐵心道:“要是咱們的孩子都是男兒,那麼讓他們結為兄弟,倘若都是女兒,就結為姊妹……”
郭嘯天搶著道:“若是一男一女,那就結為夫妻。”兩人雙手一握,哈哈大笑。
包惜弱從內堂出來,笑問:“甚麼事樂成這個樣子?”楊鐵心把剛才的話說了。包惜弱臉上一紅,心中也甚樂意。楊鐵心道:“咱們先把這對短劍掉換了再說,就算是文定之禮。如是兄弟姊妹,咱們再換回來。要是小夫妻麼……”郭嘯天笑道:“那麼對不起得很,兩柄劍都到了做哥哥的家裡啦!”
包惜弱笑道:“說不定都到做兄弟的家裡呢。”
當下郭楊二人換過了短劍。其時指腹為婚,事屬尋常,兩個孩子未出孃胎,雙方父母往往已代他們定下了終身大事。郭嘯天當下拿了短劍,喜孜孜的回家去告知妻子。李萍聽了也是喜歡。楊鐵心把玩短劍,自斟自飲,不覺大醉。包惜弱將丈夫扶上了床,收拾杯盤,見天色已晚,到後院去收雞入籠,待要去關後門,只見雪地裡點點血跡,橫過後門。她吃了一驚,心想:“原來這裡還有血跡沒打掃乾淨,要是給官府公差見到,豈不是天大一樁禍事?”忙拿了掃帚,出門掃雪。那血跡直通到屋後林中,雪地上留著有人爬動的痕跡,包惜弱愈加起疑,跟著血跡走進松林,轉到一座古墳之後,只見地下有黑黝黝的一團物事。
包惜弱走進一看,赫然是具屍首,身穿黑衣,就是剛才來捉拿丘處機的人眾之一,想是他受傷之後,一時未死,爬到了這裡。她正待回去叫醒丈夫出來掩埋,忽然轉念:“別鬼使神差的,偏偏有人這時過來撞見。”鼓起勇氣,過去拉那屍首,想拉入草叢之中藏起,再去叫丈夫。不料她伸手一拉,那屍首忽然扭動,跟著一聲呻吟。
包惜弱這一下嚇得魂飛天外,只道是殭屍作怪,轉身要逃,可是雙腳就如釘在地上一般,再也動彈不得。隔了半晌,那屍首並不再動,她拿掃帚去輕輕碰觸一下,那屍首又呻吟了一下,聲音甚是微弱,她才知此人未死。定睛看時,見他背後肩頭中了一枝狼牙利箭,深入肉裡,箭枝上染滿了血汙。天空雪花兀自不斷飄下,那人全身已罩上了薄薄一層白雪,只須過得半夜,便凍也凍死了。
她自幼便心地仁慈,只要見到受了傷的麻雀、田雞、甚至蟲豸螞蟻之類,必定帶回家來妥為餵養,直到傷愈,再放回田野,若是醫治不好,就會整天不樂,這脾氣大了仍舊不改,以致屋子裡養滿了諸般蟲蟻、小禽小獸。她父親是個屢試不第的村學究,按著她性子給她取個名字,叫作惜弱。紅梅村包家老公雞老母雞特多,原來包惜弱飼養雞雛之後,決不肯宰殺一隻,父母要吃,只有到市上另買,是以家裡每隻小雞都是得享天年,壽終正寢。她嫁到楊家以後,楊鐵心對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十分憐愛,事事順著她的性子,楊家的後院裡自然也是小鳥小獸的天下了。後來楊家的小雞小鴨也慢慢變成了大雞大鴨,只是她嫁來未久,家中尚未出現老雞老鴨,但大勢所趨,日後自必如此。
這時她見這人奄奄一息的伏在雪地之中,慈心登生,明知此人並非好人,但眼睜睜的見他痛死凍死,心下無論如何不忍。她微一沉吟,急奔回屋,要叫醒丈夫商量,無奈楊鐵心大醉沉睡,推他只是不動。
包惜弱心想,還是救了那人再說,當下撿出丈夫的止血散金創藥,拿了小刀碎布,在灶上提了半壺熱酒,又奔到墳後。那人仍是伏著不動。包惜弱扶他起來,把半壺熱酒給他慢慢灌入嘴裡。她自幼醫治小鳥小獸慣了的,對醫傷倒也有點兒門道,見這一箭射得極深,一拔出來只怕當時就要噴血斃命,但如不把箭拔出,終不可治,於是咬緊牙關,用鋒利小刀割開箭旁肌肉,拿住箭桿,奮力向外一提。那人慘叫一聲,暈死了過去,創口鮮血直噴,只射得包惜弱胸前衣襟上全是血點,那枝箭終於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