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即便弟弟行事沒個分寸,素婕也不會出什麼大岔子的,她是一個既聰明而又冷靜的人,同她的父親一樣,習慣去將一切都看透,將一切都掌握在手裡。
於是徹底的放下心來,往那車廂壁上一靠,乾脆閉目養神起來了。
“誰要叫他伯父了,不就比他小了區區十幾歲嗎?”
墨染極不認可的嗤鼻輕笑,眼角眉梢都寫著“我不樂意”四個字,看得素婕又是一陣偷樂。
“你稱呼爹爹為大哥,那我是不是該叫你一聲小叔呢?”
“都教過幾遍了怎麼還是記不住!”
墨染看向素婕的眼神中多了些恨鐵不成的意味,再一次強調到:“叫什麼小叔,要叫哥哥,染哥哥!女孩子要聽話,這才招人喜愛,知道了嗎?”
素婕竟無語凝噎,只白了他一眼。
還記得第一次見墨染時的情景,那是在太夫人七十大壽的家宴上,那時她才四歲,還是個水靈靈的小娃娃,聽到父親當眾介紹說墨染是他的至交好友之後便上前去乖乖的行了一禮,還嘴甜的叫了聲“染叔叔”,結果卻是惹得墨染好一陣嘴角抽搐,死活不肯點頭應下了這句“染叔叔”,讓她一時間覺得父親的這位好朋友似乎並不喜歡她,為此還傷心難過了好一陣,連帶著在家宴上也沒了心情。
可誰知家宴一散,墨染便在半路上將她攔了下來,私下裡偷偷塞給她一幅半丈長的山水畫,讓她往後再不准她叫他“染叔叔”。
收買她也就罷了,可他還非得讓她差輩稱呼他一聲“哥哥”!
這等誘導小孩子的行徑簡直可恥!墨染也當真是裝嫩界的鼻祖,好個不要臉!
更不可思議的是,這等不要臉的要求,素婕竟然沒有任何的異議,竟然點頭答應了,還很開心很爽快的答應了!
如此,一叫便叫了二十餘年,一直到她被賜死。這件事一直被素婕視為生平之恥。
重活一世,沒能趕上初次見面之時,她還是不能圓了有骨氣的拒絕墨染那無恥要求的願望,所以怕是還得叫上他一輩子的“染哥哥”。
其實前世素婕與墨染的關係就一直很要好,雖說墨染比素霖還要大上十歲,素婕又叫他一聲“哥哥”,可兩人之間一點也不像別的兄妹那那般互敬互愛,她們倆是相愛相殺!只要見面就鬥嘴,奇怪的是,這異性兄妹竟然一直也沒有因鬥嘴而鬥崩了!而且在她入宮之後,為了給她解悶,從不輕易送人畫作的墨染卻時常託人給她送畫,還死活不承認是怕她無聊,只是找些無關緊要的藉口,比如一不小心畫錯了,但覺得丟了可惜索性就給她吧,再比如讓她給提提意見等等這些一看就能看穿的藉口。
也不是什麼絕世製作,畫的都是些江南水鄉的日常見聞,採蓮、捕魚、鬥蛐蛐……什麼內容都有,還有一些只是寥寥幾筆,更像是趁著酒意即興而作的。
送進宮的這些畫,無論好壞,一幅幅都被素婕讓人裝裱之後珍藏了起來,可在回信中又總會毫不留情的批判一番,一來一往,兩人就這麼以畫鬥嘴。
後來因為霽兒的離世,素婕的精神確實有些恍惚,說話口無遮攔了些,這本就犯了在後宮生存的大忌,可她偏偏又在此時中了賈佳玉的圈套而去找她大鬧了一場,因此得罪了李凌而被斥責了一通,還被禁足在了景仁宮內。
聽說那時墨染聽聞此事之後曾在大庭廣眾之下為她打抱不平,還斥責李凌是個寵妾滅妻的昏君,後來這話被有心之人利用,他還為此受了半個多月的牢獄之災!若非父親與白大哥想盡辦法搭救,恐怕這條命也要交代在這幾句話上面了。
儘管這些都只是當時禁足於深宮中的她聽來的傳言,究竟是真是假,如今已無從考證,但素婕卻寧願記著這份人情,永遠的記在心裡。
如此一來,每當她想起前世的種種,便不再只有陰沉沉的一片,至少多了這一抹顏色。
……
馬車拐入了定英街,街面上的人少了許多,喧囂聲也逐漸消散,只聽得到馬蹄與地面接觸時發出的踢踏踢踏的聲響,素婕知道,這是快到家門口了。
素元箴剛出宮門便得知女兒去接了墨家兄弟回府的訊息,心情十分激動,一路上催促車伕催促得緊,這才趕在墨家兄弟進門之前回來了,此時正站在府門口,一動不動的盯著定英街口,像尊石像一般。
只不過瞧著外表沉著鎮定,實則內心早已是驚濤拍岸!
終於瞧見了自家府裡的馬車,素元箴大步流星的迎了上去,車還未停穩當,便有一人跳了下來,突如其來的舉動著實把素元箴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墨染又是誰?!
“墨兄!多年不見,可還無恙?”
墨染差點撞上了素元箴,自己也是嚇了一跳的,一個勁的拍著胸脯,似是在壓驚。可在聽了這話之後,眼睛咕嚕一轉,嘴角便勾起了一抹邪笑。
“喲,老大哥!”
顧不得說那些寒暄的話,直接便是大臂一伸勾搭上了素元箴的肩膀,迫使他轉過身子去,一邊朝裡走,嘴裡還一邊抱怨著:“這皇城到底有什麼邪性,不過幾年時間不見,當初還天真可愛的一小孩兒怎麼就長成了如今這牙尖嘴利的性子?”
若不趁著這個機會給素婕找點麻煩事,日後還指不定這小丫頭片子怎麼變著法子的捉弄他呢!
奈何素元箴聽這話卻是聽得雲裡霧裡的,實在不知道墨染口中的那牙尖嘴利的孩子是誰,於是乎便問了一句:“賢弟這說的是誰家的孩子呀?”
“誰家的?除了老大哥你家的寶貝女兒之外,還會是誰家的孩子!”
“你是說,嘉懿?”
素元箴可當真是大吃了一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