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以南,陽城的青州軍駐地裡,正與關羽閒坐的賈詡打量著諜子送來的一封密報。
身在軍營卻不曾披甲的文士笑了一聲,將手中密報遞到一旁的關羽手中。
密報的內容算不得長,只說了一事,短短數行而已。
董卓未死,呂布北返。
關羽嘆了口氣,董卓這隻涼州勐虎不死,不知有多少人日後又要因他而死。
他收斂起心思,又想起一事,問道:“文和,如今兄長遠在幽州,如何能知此地事,又如何能給呂布送去親筆書信?”
他相隨劉備多年,自然只是一眼就看出當日賈詡取出的那封書信有異。筆跡雖已有劉備親筆的八分神意,可細微之處,到底還是有些不同。
賈詡笑了一聲,“雲長何必明知故問?主公又非是神明,自然不知此地之事。那封信不過是我臨摹主公的手書而成罷了。”
關羽皺了皺眉頭,倒不是怪罪賈詡模彷劉備手書,而是想不通另外一事。
“呂布此人看似莽撞,實則多疑至極。當初在高柳時更是曾見過我家兄長手書,即便你臨摹的再是神似,只怕他多少也能看出些不同,這次為何這般輕易就信了?”
賈詡隨手將密報放在一旁的燭火上,“其實呂布信與不信又有什麼相干?如今這個世道,莫說是他本就野心勃勃的呂奉先,即便是換了任何一個旁人,建功立業,聞名天下的機會就擺在眼前,誰又能忍的住?”
“若是此次被他襲殺董卓,董卓又無繼承之人,到時涼州軍中無主,必然大亂。他再與你我聯合,以南北共襲雒陽。”
“渡過黃河便是一馬平川的開闊之地,以呂布之勇,幷州軍之強,涼州殘部又如何能抵擋?而咱們與雒陽之間,可還隔著一個軒轅關。到時雒陽城中前驅勐虎,後入豺狼,想想倒是有趣的很。”
關羽點了點頭,像是呂布能做出來的事情。
“所以他真正需要的並非是主公的承諾,只是一個要手下的幷州軍士隨他一搏的理由罷了。”賈詡笑了笑,“只是機會給他了,可惜他實在是不中用啊。”
“不過也未必不是好事,如今雒陽固然是個天子所在的富庶之地,可也是個天大的火坑,不論誰入雒陽,只怕都要被扒掉一層皮去。他呂奉先好不容易在幷州積攢下來的名頭,也算是逃過一劫難。”
關羽知道賈詡所指的是那些雒陽城中的朝堂公卿,“如今董卓不曾收服幷州軍,你我又在其南,會不會讓董卓有所顧忌而收斂了幾分,反倒與那些朝中勳貴們和睦相處起來了?”
賈詡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燈盞,有飛蛾撲火其上,眨眼之間便被烈焰所吞噬。
“即便董卓願意妥協一二,可那些如今終於熬死了宦官,熬死了何進的朝中人,又如何會放任朝中大權旁落在董卓手中。”
“這便是我當日不曾要你輕兵入雒陽與董卓爭搶天子的緣由之一。若是真的搶到了天子,那如今在雒陽城中進退兩難的,就是你的兄長嘍。”
“到是莫說他往日的志向不得施展,只怕是連青州都不得回返了。天子也好,公卿也好,誰能放任一個可縱兵在雒陽之地劫得天子的人物鎮守在外?”
關羽知道賈詡所言不假,若是他這真的搶到天子,多半會是這個結局。
他嘆了口氣,心中卻是有些莫名的傷感。
如今朝堂中的公卿,無論出身如何,能在那朝堂之上佔得一個席位的,無不是才智過人。
讀書人聰明不假,可讀書人卻將聰明心思都用到了這謀劃算計上。
漢室衰微至此,庶民流離失所,如何不是這些人的過錯。
賈詡似看出他的心中所想,笑道:“其實雲長若是以為這些人全都是刻意不顧民間疾苦的惡人卻也不對。”
“如今朝堂之上不少人皆是出自世家豪門。尚未出世,家中便已早早安排好了日後所要走的道路,甚至早已在朝堂上鋪墊好了關係。這些人只需按部就班的長大,自然就能走上高位。”
“於那些自小衣食無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物而言,所謂的餓殍遍地,易子而食,不過是些書上一眼帶過的言語罷了。興許當時讀書之時還會搓嘆一二,甚至擠出幾滴淚來,可之後如何?不過是該如何依舊如何罷了。”
“不曾經歷過世間苦難,自然不懂得災荒之時,草根樹皮也可充飢,也不知吃土尚可活人。也更不懂得,為何有些寧願離鄉背井,流落千里,只為了一口吃食。”
賈詡嘲諷一笑,“等到日後位高權重,身居朝堂之上,站的越高,離地越遠,說不得還要問上一句,何不食肉糜?”
關羽摸著長鬚,平日裡視若珍寶的鬍鬚竟被他扯下了幾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