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雨,天氣很涼,倒是方便了兩具屍體的儲存。
武神廟在恆城已經有數百年的歷史,恆城有頭有臉的富紳土豪每隔幾年就會捐一筆善款來修葺,所以武神廟歷經數百年的風雨,看上去和初建時差不大,甚至還要恢弘一些。
廟裡有僧人誦經參禪,雖然廟宇處於鬧市,但紅磚綠瓦之內,是一隅難得的安寧。
王倫帶著人一路敲敲打打,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走到武神廟,離武神廟還有數十米遠的時候,被王倫僱來的那些人就自發的停了下來。
做白事的人,總覺得和鬼神沾邊,晦氣,還是不要輕易擾了廟裡的神靈才好。
沒了哀樂聲,眾人說話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走得近些,廟裡的誦經聲便傳了出來。
密密麻麻的梵音,看似雜亂,卻又絲毫不讓人心煩,正是為超度亡人唸的往生咒。
王倫聽著那誦經聲,不知怎地有點心神不寧,走到武神廟門口倒是猶豫起來,遲遲不肯邁腿進去。
“王老闆,怎麼了?”
旁邊的人小聲問,王倫後背有點發涼,但還是沉著氣道:“沒事!”說完一腳跨進武神廟。
武神廟大門進去,是一片很大的空地,空地中央放著一個巨大的青銅鼎,鼎裡常年供奉著香火。
青銅鼎前面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水池,水池前面用楷書雕刻著‘功德池’三個字,來來往往的香客,有事沒事都喜歡往裡面丟點錢來積累功德。
王倫走到那裡,猶豫了一下,隨手丟了七八塊大洋進去。
大洋入水,發出咚咚的聲響,聽見這聲音,他才覺得惶惶不安的心安寧了一點。
旁人沒看清他丟了多少錢進去,只聽見咚咚咚七八聲響,心道這王老闆真是有意思,都到這裡了,不急著去看自己兒子的屍體,反倒興致勃勃的在這兒行善積福。
繞過功德池,王倫走進無神殿,第一眼看見的,是握著方天畫戟,怒目而視的武神像。
武神像兩年前才剛修繕過,季崢那時被送走,以喬家醫館和季家帶頭,籌了一大筆錢給武神重塑了金身。
如今這武神像看起來,當真是威風極了,王倫不敢與武神對視,撇開頭四下看看,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僧人坐在那裡誦經唸佛,沒看見屍體在哪兒,正疑惑著,一個僧人起身走到王倫面前,雙手合十衝他行了一禮:“施主可是來尋故人?”
“不是故人,是我的兒子!”
王倫搖頭,僧人不再多話,伸手示意王倫跟自己往後面走。
王倫跟著過去,不知這武神廟是怎麼建的,從正殿進到後面以後,那誦經聲竟完全被隔絕,只餘寧靜安好。
後面是廟裡僧人的禪房,灑掃的僧人把到處都打掃得很乾淨,不染塵埃,走到這裡這才真正有了‘佛門淨地’這樣的感受。
僧人把王倫帶到正對著正武神殿的一間禪房,門外還有蘇家的幾個護院把守著,引路的僧人上前行了一禮,指著王倫介紹:“這是王施主的父親,前來認領屍首。”
護院點頭,把門推開:“王老闆,請!”
“阿彌陀佛,施主請節哀,貧僧告退!”
僧人安慰了一句轉身離開,護院揹著槍站在門外也不再看王倫。
屍體停到這裡以後,身上蓋著白布,王倫沒看見王志高的樣子,只看到一雙沾著血汙的鞋底。
那是王志高來恆城前,他親自買來的。
直到這個時候,王倫才稍微有了一點真實感,他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
王志高再怎麼慫,再怎麼不爭氣,身上那也是流著他的血的親骨肉,他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怎麼可能一點觸動都沒有?
王倫喉嚨有點發哽,提步走進禪房,在王志高的屍體旁邊站了一會兒,才伸手揭開白布。
廟裡的僧人幫他換了壽衣,也裝殮了屍身,只是他的脖子摔成那樣,根本恢復不了原狀,所以腦袋還是歪著的,那截血糊糊的頸骨也猙獰的戳在外面。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要從眼眶滾下來,還是死不瞑目。
王倫的手抖了一下,白布落下,重新將王志高蓋住,可他死不瞑目的樣子,還是深深的刻在王倫的腦子裡。
王倫心肝發顫,眼眶不自覺發紅,過了好一會兒,他肥胖臃腫的身子,笨拙的抱了王志高一下,嘴裡發出一聲悲痛的、情真意切的哀嚎:“我的兒啊!你死得好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