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末,西郊大營。
天已經完全黑了,營裡燈火通明,冰冷的雨刀子一樣打在人臉上,寒風刺骨,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某種悽慘的悲鳴。
數百人木樁一樣整整齊齊站在校場上,雨水不斷從帽簷滴落,所有人都被雨水澆得溼透,料峭的冷意徑直鑽進骨頭縫裡。
季崢和張旭一人手裡拿著一根皮帶在校場最前面站著,鷹阜一樣的目光,從每一個人臉上一寸寸掃過。
從錦川閣離開,季崢和張旭就直接回了西郊大營將所有人都集結在校場。
沒有體罰也沒有審訊,就這麼站著軍姿,從黃昏到日落,從春雷乍響到風雨交加。
他們站著,季崢和張旭也跟著站著。
季崢從軍兩年,打了數十場戰役,訓了上百個刺頭兵,這還是頭一回,在他的軍營裡鬧出了人命。
不管那些老狐狸是怎麼做到的,對季崢來說,都是不能容忍的過失。
他說過,進了西郊大營,只要是能喘氣兒能拿的起槍的雄性生物,就都是他的兵。
他的兵,死在戰場,他負責給他們收屍,替他們料理後事安頓家人,但如果死在其他地方,那就是他這個做副帥的錯,是他沒有保護好他們!
“知道今晚為什麼讓你們站在這裡嗎?”
季崢高聲問,他和張旭都沒有戴帽子,任由雨水在臉上流淌。
“報告副帥!”
瘦猴大聲回答,背脊挺得筆直,張旭看了他一眼,低喝:“出列!”
“是!”
瘦猴齊步跑到張旭身邊,立正面向全營的戰士:“是我沒有完成副帥交代的任務管理好新兵,還讓他逃出軍營被人殺害,如果副帥要罰,請罰我一個人!”
瘦猴主動承認過失,又有幾個人喊了報告,張旭讓他們出列,他們都是老兵,和瘦猴一樣負責管理這次剛進營裡的新兵。
“不是連長一個人的錯,我們也有責任,副帥要罰請連我們一起罰!”
這些人異口同聲的說,季崢沒有說話,只看著剩下的人,張旭上前一步,立正站好:“報告副帥,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我身為一營營長,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我應該身先士卒,但憑副帥處置!”
身先士卒。
他又多學會了一個成語。
張旭底氣十足,聲音砸在地上都是一個坑。
雨越下越大,砸在軍帽上、衣服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像硬邦邦的冰雹,不停地從天上砸下來。
季崢沒理會這些人,從最後一行往前走,一字一句道:“每個人入軍的時候,老兵都會轉告你們一些話,今天,我再把這些話說一遍!”
季崢動了怒,聲音很大,中氣十足,雨聲也無法阻絕,足夠在場所有的人聽清。
“一腳踏進這裡的人,給我做好半截身子埋進土裡的準備,我不管你們是不是自願參軍,也不管你們家裡是不是還有一家老小要養,現在國難當頭,進了這裡,就給我老老實實把槍扛起來!”
這個世上,並不是無父無母、無親無故的人就活該去衝鋒陷陣、拋頭顱灑熱血!
誰都不想去死,誰都不想衝在最前面給人擋槍子,但戰火一旦爆發,總要有人去流血犧牲,總要有人用自己的屍骨築起一道牆來。
沒有人說話,一聲悶雷從天邊滾滾而來,雷聲壓得很低,像是在呼應季崢剛剛說的話,震得人耳膜有點發顫。
“這裡不需要孬兵逃兵仗勢欺人的兵,也沒有少爺老爺,不管你們以前是什麼身份,到了這裡,全都用軍功說話!命大的,立下軍功,以後可以站在這裡訓我,命短的,戰死沙場,我給你們收屍立碑,撫卹家人!”
季崢說得鏗鏘有力,一口唾沫一個釘,誰都不會懷疑他說的這些話的真實性。
他只要說了,就一定會做到!
“上了戰場,都給我繃緊神經做殺人不眨眼的劍,下了戰場,也給我絞在一起擰成一股繩,我季崢帶出來的兵,只要還有一個人有一口氣,就還能開槍殺敵,但下了戰場,誰也不能動你們一根毫毛!”
槍林彈雨都闖過來的人,沒有道理還要死在旁人的算計之下。
一番話說得人熱血沸騰,在場的人都感覺心緒激盪不已,恨不得現在就拿起槍上戰場殺敵去。
“都聽副帥的!”
不知是誰開口吼了一聲,話落靜默了一瞬,所有人都異口同聲,振臂高呼:“我們都聽副帥的!”
聲音振聾發聵,氣勢浩蕩無比。
季崢把皮帶丟到一邊,把衣襬拎起來扎進腰帶,沉聲命令:“所有人,兩百個俯臥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