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科舉開始,趙興穿越真定進入定州。
林希知貢舉,凡是卷中斥責元年間執政的司馬光、呂公著等臣僚的一律為前幾名,第一名何昌言卷中罵了句“元臣僚,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恩”等語,方天若會在考卷中罵“當是時,鶴髮宵人,棋佈要路,今家財猶未籍沒,子孫猶未禁錮”,於是名列第二……
這次科舉給人一個明顯的訊號:讀人文采怎樣無所謂,關鍵看你是否會迎合長官意識,會不會謾罵自己的對手……
於是,政治自此不許發表異見。
隨著科舉的結束,紹聖時代終於開始了。所謂“紹聖”,按現代的話說,就是:緬懷已故偉大領袖宋神宗遺志,遵循導師王安石指明的路線,撥亂反正,將改革進行到底。具體措施是:凡是敵人贊同的我們必定反對。
為了反對而反對。
首先被“反對的”是司馬光,因為這廝反對過導師王安石,所以需要首先反對。司馬光寫了本《資治通鑑》——反對!於是新黨下令焚燬查禁《資治通鑑》,凡敢在閱讀本的一律被當作懷念舊黨,需打倒批臭;司馬光在資治通鑑中描寫了許多歷史人物——反對!凡司馬光在中讚頌的人一律宣傳為惡人,凡司馬光所醜化的一律謳歌。凡司馬光貶謫過的官員,一律重用。比如呂惠卿,司馬光說他貪汙——反對,人呂惠卿好同志,需要重用。送他去西夏前線建功立業……
司馬光重用過許多同夥,比如蘇轍、李常——反對。於是新黨下令貶謫蘇轍與李常。蘇轍與李常這兩人還寫了本“世界第一會計學”籍——反對!於是新黨下令查禁這本,誰再敢於大宋政務上使用會計學統計財政狀況,一律視為舊黨人物打倒批臭。蘇頌也是舊黨人物,他研究了一座水運儀象臺——反對!新黨立即下令封閉水運儀象臺,誰敢再研究類似的東西,一律視為舊黨人物打倒、批臭……
此類行為,不勝列舉!
此類行為猖獗到什麼程度——由於大量奏章文字圖被焚燬。以至於編年史形式的史《續資治通鑑》。在隨後地三年內都呈現空白斷層,而人類有文字的歷史以來,居然出現歷史空白,上下五千年中唯有兩次記錄。一次是這個三年紹聖年代,一次是十年文革年代。除此之外。便是五胡亂華的大屠殺時代。也沒出現如此的歷史斷層。
同月,罷官回家的蔡京終於回到了揚州,但他左思右想,不敢在揚州安置,所以在揚州住下等於明白的告訴別人他曾在這裡貪汙巨量土地。於是,蔡京轉而在蘇州覓地,一邊定居一邊伺機復起。
同日,潘大臨抵達曲沃。他站在街頭。好一番琢磨著該何去何從。
潘大臨這幾年一直陪伴著貶謫的張商英待在太原。張商英這個月接到起復的命令,開始辭退從人。潘大臨也在辭退之列。他捲起行李後,漫無目地地走向黃河,走到曲沃這裡才回憶起自己似乎有個老朋友就在附近,在環慶路上當大官。潘大臨本想順路去找趙興,但現在他的路費不夠了,所以還在猶豫。
張商英辭退潘大臨,不是因為他太薄情,而是慣例如此。京城物價太貴了,連蘇軾這樣一個紙條都能換一頭羊的人,從黃州起復後都要辭退馬夢得,更何況張商英。他回京城只能拿死工資,那些錢可以讓自己奢侈的過日子,但想同時養著另一個人,讓另一個人也能舒適地生活下去,還遠遠不夠。
張商英一個貶官,收入能有多少,遣散潘大臨的時候也只給了幾貫錢地路費,但潘大臨不在乎,他是個狂熱地追星族,這幾年生活在張商英身邊,隨著張商英拜會了許多名家,心中已經很滿意了。
此刻,潘大臨還在拼命回憶,回憶兩年前他獲知趙興訊息的情景,那是趙興上任後傳給他的訊息,由於河東離趙興的任所很近,趙興讓潘大臨有空到他那裡玩耍。但趙興太忙了,過後再也麼有跟潘大臨聯絡,而潘大臨待在張商英身邊,張商英一心談佛,被監視居住期間無法翻閱朝廷邸報,潘大臨出來了,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朝廷政局的變化,不知道趙興已經離開。
回憶了許久,潘大臨才想起,趙興當初送信給他的時候,送給他一筆錢,另外給他送了一個印鑑,那印鑑是戒指形狀,戒面是一顆星光藍寶石。引開戒面就是一個印章……當初潘大臨嫌這個戒指過分女性化,便將它扔在包裹裡,而將趙興送來的錢花用了。此刻想起,他連忙翻檢自己的包裹。
幸好,印鑑還在。他將那枚戒指套在手上,發現指圈有點大,心裡暗想:“找人纏上一些絲線,戴起來既防滑又合適……可現在該去哪裡呢?”
潘大臨隱隱約約記得趙興送上戒指地時候提起一個名字,說是如果手頭緊張,想用錢了,可憑這個戒指去那家票行提點現金,可潘大臨已經忘了那家票行地名字,想了半天,他決定去城裡最大的票行去碰碰運氣。
城裡最大地票行是豐隆行,潘大臨走進豐隆行,用戴著戒指那個手指輕輕敲一敲櫃檯,他還沒開口,一位大管家模樣的人便走了過來,一邊盯著他手上的戒指鞠躬行禮,一邊招呼:“尊客且往裡面請,告訴大櫃,拿《金玉譜》來。”
潘大臨不知道為什麼受這麼熱情的招待,他猜想跟手上的戒指有關,便一言不發的跟著這位大管家來到後院一間密室,不一會,票行大櫃夾著厚厚一本進入密室。先恭敬的向潘大臨問安,而後小心的請示:“尊客可否把戒指脫下來,讓我等驗看一下?”
潘大臨鎮定自若地將戒指脫下來遞給對方,順便瞥了一眼對方手中拿的那本厚厚的大,只見上印著三個燙金大字:《金玉譜》。
大櫃翻看厚厚的《金玉譜》核對了潘大臨的印鑑,而後合上《金玉譜》小心的問:“尊客可是滿城風雨潘大臨潘秀才?”
“正是!”
“可有證明嗎?我是說潘秀才身上可帶著幾封親友、同僚來往的信件,以便讓我們確認一下。”
“什麼意思?”潘大臨問。
大櫃拱手回答:“《金玉譜》上記錄這枚戒指是滿城風雨潘大臨持有,尊客只需證明自己正是那位潘秀才。一切都妥了。”
潘大臨點點頭。回答:“我剛才翻戒指的時候,倒是翻出了當初環慶路安撫使趙離人大人給我寫地信,若這還不夠,還有一封張商英張大人與我寫地唱酬詩。還有蘇學士蘇東坡給我寫的……”
“夠了,這幾封信就足夠了。請秀才拿出來讓在下一觀”。大櫃的態度越發恭敬。
等大櫃將信件驗看完,恭敬的把信遞給潘大臨,然後用更謙卑地語調問:“潘秀才需要多少?”
潘大臨盯著桌上的《金玉譜》,很好奇:“我可不可以問一問,我地名字怎麼在《金玉譜》上,這枚戒指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地《金玉譜》上記錄了它的形狀與印鑑樣式?”
大櫃猶豫了下,馬上又說:“尊客是《金玉譜》上甲等客人。我這裡就不瞞你了。這本《金玉譜》收入了十八枚印鑑。都是敝上送給一些緊要人物的,尊客的名字也在其上。位列甲等。”
潘大臨的好奇心更濃了,他順嘴問:“我可不可以問一問上面都有誰,甲等都有誰?”
這次大櫃絲毫沒有猶豫,立刻回答:“甲等有三人,尊客與蘇學士;二等都是蘇門六學士,還有一些詩詞畫名家。”
大櫃說的不全,比如說他只交代了兩名甲等,只交代了蘇門六學士,但潘大臨已經明白了,他點點頭,若有所思的回答:“人都說蘇門七學士,你這麼一說,我知道貴上是誰了……我這次來,是想去環慶拜訪貴上的,打算取……”潘大臨本來伸出一個指頭,想著這點路一百貫也就夠了,但想到趙興那廝花錢沒個譜,錢帶少了害怕不夠,到時臨時借錢那就不雅了,所以他立刻換成三個指頭。
大櫃眼睛都沒眨,爽快地回答:“三萬貫——尊客是要金幣、銀幣?還是其它?現在道路不靖,遍地盜匪,尊客身上帶這麼多錢恐怕不妥,我建議尊客將兩萬五千貫換成飛票,剩下地換成金幣,不過,即使這樣也需僱幾個護衛同行。”
“啥?你說這三個指頭意味著三萬貫”,潘大臨大驚失色,他本想解釋自己只需要三百貫,但轉念一想,覺得說三百貫這數目,恐怕讓掌櫃小看了,他搖搖頭,馬上改口說:“我也知道路途不靖,所以我只打算帶三千貫。護衛,對了,麻煩掌櫃幫我僱幾名護衛。”
掌櫃一一答應下來,潘大臨這才想起剛才對方並沒有否認趙興是他們的幕後大老闆,他連忙問:“趙安撫最近怎麼樣了?”
掌櫃嘆了口氣,答:“尊客也是黃州人,我就不瞞你了,趙安撫已經被召回京了,不過大人沒有直接入京,他去了定州。蘇學士貶去了定州,大人打算去定州幫學士穩定一下局勢,教訓一下那些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