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來宣旨的人是一位有鬍子的人,他不可能是太監,此人身材高大魁偉,皮骨強勁如鐵。雙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頤下生著鬍鬚,一眼望去,陽剛之氣十足。不像是閹割後的宦官。
甚至上說的話非常華麗,但這番話等於對牛彈琴,因為趙興完全聽不懂這種每句都引經據典,言詞晦澀的文章,費了半天勁,他只明白了一件事:聖旨中說他連續敬獻貢品,有功,所以封他為迪功郎。
聖旨宣佈完。傳旨的年輕人看到趙興還在愣神,他連續咳嗽幾聲。這才讓趙興回過神來,他一招手,程阿珠與陳伊伊幾乎是同時亮出手心地紙棍,她們每人手上都有一捆用紙包裹的金幣。
這時候,接誰不接誰的錢都是問題。趙興乾脆兩捆子一起接過。翻手遞到對方手中。
這種圓形金幣是第一次交到傳旨官員手中,但這位官員卻像是明白這裡頭包裹的東西。他隨手掂了掂,感覺到紙捆的重量,尖聲說:“呀,這是越過新錢,我知道這種錢,學士今天在朝堂上向官家遞了奏本,並給官家看了這些新錢。咱家知道,這玩意,攜帶太方便了。”
“咱家”這個詞讓趙興愣了,因為對方說這個詞的時候,聲音實在太尖細,他眼珠一轉,立刻問到:“閣長,學生出身千里大山,不是很清楚朝廷官職,這迪功郎,幾品官呀?”
那人撇了撇嘴,尖聲回答:“第37階。”
趙興晃了晃腦袋,臉上的怒色一閃而逝。第37階,這級別屬於文官最末等級,小的可憐。大概,現代中所謂地“眼屎大的官”,說的就是這等小官,這官銜屬於一種散官,只有一個官號而已。
其實,趙興剛才問話的目的在於驗證他地稱呼——皇宮裡的閹人稱宦官,不稱太監。相反,太監反而是一種正式的官稱,比如軍器太監,即是軍器監的長官,司天臺太監指的是司天監長官。
在宋代,高等宦官可尊稱為“大官”,中等宦官可尊稱為“閣長”。趙興剛才用“閣長”稱呼對方,對方卻坦然接受,這說明他確實是一名太監——長鬍子的太監。
身材魁梧,二十來歲,長鬍子的太監,趙興心中已隱隱的猜到對方是中國歷史上唯一地十絕太監——童貫。這位童貫身為太監,創造了太監史上的“十個唯一”,而且據說他還是歷史上唯一不貪錢,待人很慷慨地太監——因為他貪的是權勢。
“閣長,可是姓童名貫”,趙興笑得很開心,他輕聲提醒對方:“剛才兩個紙棍裡,每棍包有五十枚金幣,合計一百枚。”
這一百枚金幣給的值。因為童貫現在正是最悽慘的時候,他還缺錢上下打點,現在他肯收,就是一個大收穫。
童貫被趙興的問話嚇得一頭冷汗,他今年二十四歲,十九歲才淨地身,投靠前輩宦官李憲門下作徒弟。這位李憲是神宗朝地著名宦官,在西北邊境上擔任監軍多年,頗有些戰功。李憲以軍功著稱,童貫身材魁梧,恰好甚和李憲心意。
然而,這位童貫因為淨身太晚,所以臉上還殘留著鬍鬚,因為在太監中被當作異類,李憲也不好多照顧他。
童貫現在也就是個小人物,還是上萬太監中最不起眼的那種雜役。這樣地人物。連主管太監都不一定叫出他的名字,初次相見,趙興卻一口道出他的名姓。
童貫不知道,他是古今太監群中最為獨特的一個,是唯一有鬍子的太監。所以被趙興想到了。望著趙興友善的微笑,他有點心虛,摸摸懷中的那兩捆金幣,他嚅囁地回答:“咱家正是童貫,迪功郎怎麼得知在下賤名?”
對童貫的疑問,趙興笑而不答。他一邊拱手相送,一邊藉著身體的掩護,湊近童貫耳邊低聲說:“閣長,在下聽說閣長喜愛槍棒,故而打算送給閣長一柄好刀……閣長有空,可以去和樂樓找董小亮,提我的名字。”
這句話實際是提醒童貫,如有特殊需要可以向和樂樓的董小亮提出。由他轉達趙興,不,現在應該稱呼趙興為“趙迪功”了。童貫眨巴下眼睛,貌似對方的話還有另一種解釋,那就是對方很喜歡結交一些喜歡槍棒的人。自己在太監中是個異類,所以名字被人傳入對方耳中。
童貫之所以有這樣的領會,是因為趙興的個頭在這時代是位“巨人”。這樣的人舞文弄墨,反而讓人感覺很彆扭,他要是扛起一把大刀,那才讓人瞅地順眼。
送別童貫之後,趙興返回屋內。程阿珠已經興奮的將聖旨收起來,打算拿回家共賞。趙興卻不以為然。他的腦海裡依然盤旋著那個疑問:“宦官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童貫怎麼來到蘇軾家?難道這就是宿命的相遇嗎?”
他沒有回自己的房間,沉思片刻。記起還有一位訪客,便抬腳向秦觀房中走去。
人才走到後廳,便聽到廳裡那位訪客在吟誦詩詞:“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吹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趙興止住了腳步,這詩詞他有點熟,似乎隱隱約約有點印象,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他猛然想起:這不就是那首著名的“床下詩”嗎!
這人是周邦彥,傳說他跟妓女李師師關係曖昧,而李師師的另一個姘頭更加赫赫有名,他是大宋朝的皇帝宋徽宗。傳說周邦彥有一次正在跟李師師私聊,沒想到宋徽宗闖了進來,周邦彥無奈,便躲入李師師床下,就這樣苦捱了一夜。那句“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就是他在床下竊聽地私聊記錄,李師師當時用這句話勸導宋徽宗留宿。
傳說,這首詞傳出去後,宋徽宗咋看咋不對勁,他覺得自己沒進行過“第三方通話”,怎麼私聊內容流傳出去涅,叫來李師師一問,知道那名曖昧男當時正躲在床下,他勃然大怒,便把周邦彥轟出了京城。
而後,李師師前去送行,回來眼淚汪汪,宋徽宗一時心軟,又特赦了這名床下男……
這段情節寫在《水滸傳》裡,據說,宋江那廝自認為自己的文學水平趕上並超過了周邦彥,所以他也去鑽到李師師床下,並在床下吟詩一首,準備跟周邦彥的床下詩較一較長短……這段情節格外猥瑣,所以趙興記住了。
周邦彥?!來訪者居然是周邦彥,可現在哪有宋徽宗?哪有李師師?
見到高俅後,趙興私下裡問過端王的事,這位端王剛剛被封,現在也就是5歲小屁孩一個,以此推算,估計李師師她母親還沒出生。
我又被歷史給忽悠了——趙興感慨著走進會客廳,主座上坐的秦觀,旁邊是兩名相貌相似地男子。三人正湊在一起談詩詞,談的滿臉潮紅。
見到趙興進來,秦觀趕緊給他引薦這兩人:“離人,你回來了,快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太學生周邦彥、周美成……這位你更該認識認識,他也要參加今年的科舉,邦彥的弟弟邦式,字南伯。他倆是你同鄉,你該認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