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倫頷首,又看向那個瑟瑟發抖的人,孔子的第十六世孫:
“孔志。”
“小人在!”
孔志不敢抬頭,只聽第五倫放緩了語氣:“卿與顏翁,截然不同,不愧為聖人子孫,予心甚慰啊!抬起頭來說話。”
孔志抬起眼睛時,發現第五倫的手已經伸到了他們點前:“孔宅所藏孔子真容,可能借出旬月?”
“當然能!”
孔志被顏翁的下場嚇壞了,就算現在第五倫讓他批孔,指不定都會答應。
但第五倫怎麼會這麼做呢?對孔子,他是絕對沒有壞心眼的,只和藹地笑道:“如今有雕版之刻,可令能工巧匠仿照刻畫,再印刷上幾千份,散於天下,貼於郡縣學堂,好使世人知曉,孔子是聖人——吾等凡人中的先賢、先聖,他是人!”
第五倫意味深長地說道:
“而非黑龍精、怪物!”
……
且將目光看回淮南,漢、魏雖然沒談成停戰,但淮水兩岸實際上已經休兵,劉秀先等了一個月,直到聽聞第五倫北上齊魯,這才將前線交給麾下將校,自己則去了江東巡視,以安撫人心。
雖然靠著俘獲的蓋延和漁陽兵千餘人,劉秀讓鄧禹將這場失利說成是“失地存人,重創魏寇”的大勝,但就算這招能騙得了淮南、江東豪強,也騙不過劉秀自己,他白天情緒高昂,入夜後卻頗為沮喪,過去被桓譚說成“不好酒”的他,竟也開始沉湎於杯中之物。
之所以如此難受,是因為劉秀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他稱帝時,在沛縣高廟中期許,自己能像高皇帝一樣,三年滅秦,四年平楚,再花二十年恢復天下民生。
但如今看來,三年四年內不被第五倫滅了,便已屬不錯:荊襄一戰是漢軍主動進攻,淮北一役是他們被迫防禦,但不論攻防,都輸得一塌糊塗,荊襄是戰術上馮異、鄧禹不及岑彭,淮北則是劉秀親抓戰術,做到極致贏了兩仗,卻無法挽回巨大的實力差距。
想到這,劉秀難免有些氣餒。
“臣下常用昆陽之戰來寬慰我,說第五倫集北方之兵,也不會超過三十萬。”他在獨處時自言自語道:“但昆陽時,我對面,是朽木一般之新莽。”
“可如今,北方卻是勃勃生機之第五魏!”
就在劉秀沉湎在自己的小鬱結中時,郎官來報,說是“太學祭酒”來見。
這祭酒名為“強華”,乃是劉秀在太學讀書時的同舍生,也就是舍友,關係最為要好,強華雖學儒經,但又對讖緯頗感興趣,後來劉秀稱帝,多靠了他及時獻上的赤伏符撐場面。
劉秀這才收拾起心情,讓人請進來。
強華進來拜見劉秀,劉秀見他比上次見清瘦了不少,仔細算算,已經大半年沒見這老同學了,聽說他跑到會稽等地遊歷,今日怎麼回來了。
“陛下。”強華雖然疲憊,但話語裡卻帶著一絲興奮:“臣聽說,會稽山中有不少古書,躲過了秦時焚書烈火,故前往尋找。還真讓臣找到了一份!”
換了平時,頗好儒術的劉秀是很樂意和他聊一聊的,但他如今心中只有國事,哪還有心思辯經?正尋思怎麼打發強華離開,強華卻從懷中掏出一份古樸的竹簡,雙手奉上:“此為《孝經右契》,是戰國讖緯古書,記載了從未見過的孔子事蹟,陛下一定要看看!”
“朕累了。”劉秀依然沒提起興趣,只笑道:“卿簡略讀來聽聽罷。”
“諾!”
強華頗為認真,說起了這古簡上記載的事。
“魯哀公十四年,孔子夜夢三槐之間,有赤煙氣起,驚醒後乃喚上子貢、子夏等人,俱往觀之。”
“等孔子等人驅車到曲阜西北,路過範氏之街時,卻見有樵夫綁了一隻怪獸,傷其前左足,束薪而覆之。”
“孔子遂喚來那樵夫,問其姓名。”
“樵夫曰,吾姓為赤誦,字時喬,名受紀。今日歸家時,見一獸,如麋,羊頭,上有角,其末有肉,以是西走,遂追而獲之。”
“孔子乃視之,曰,麟也!”
以上故事,和左傳中孔子獲麟差不多,但之後的事,哪怕博學如劉秀,都聞所未聞!
強華讀道:“樵夫發薪下麟視孔子,孔子趨而往,茸其耳,垂淚,感慨其與自己一樣,生不逢時,麒麟嚶嚶而鳴,依垂淚,而後乃吐書三卷……”
“孔子展卷而讀之。卻見其廣三寸,長八寸,每卷二十四字,原來是天書!”
隨著強華的話語,劉秀的注意力卻一點點被他吸引,見其停頓,遂追問:“孔子所見這三卷麒麟天書,都說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