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二年九月份的洛陽,洋溢著歡喜的氣氛,當地儒生、大賈,忽然開始對魏皇讚不絕口起來。
“陪都之設,始於周武王時。周人本為西土之國,東征成功後,周之王都豐、鎬,遠在關中,於東方確有鞭長莫及之憂。故而武王欲定陪都於伊、洛,定天保,依天室,只可惜天不假年。後成王接位,使周公復營洛邑,如武王之意,遂有洛陽。”
“由此可見,洛陽最初時便是陪都!左據成皋,右阻澠池,前向嵩高,後介大河,建滎陽,扶河東,南北千里以為關,而近敖倉之糧,此形勝之地也!”
“惜哉漢高棄洛陽而西,如此秦漢皆無陪都,新莽雖欲遷都洛陽,然而無果而終。”
“直到今日,魏皇陛下設五京制,合乎古聖真意也!”
能讓洛陽人這麼誇的,還是因為第五倫終於決定,將洛陽升級為中京。
此舉極大滿足了洛陽吏民的歷史自豪感,畢竟要論城郭規模,人口數量,洛陽都不比長安差,商貿繁榮、文化傳統甚至還更強些,唯獨在政治地位上,自東周滅亡後,一直被長安壓一頭。長安洛陽彷彿雙城記,兩地士人暗地裡是有競爭比較的。
最讓洛陽人不忿的是,第五倫設定五京制,最先成為陪都的,居然不是洛陽,而是北方的鄴城!
這下洛陽人可不幹了,放到四百年前,洛陽已經是成周大邑,鄴城還是一片荒地,幹著嫁女於河伯的荒唐勾當呢!可誰讓人家是第五倫的龍興之地,王朝國號亦與之相關呢?
但既然是五京,剩下的三個名額裡,洛陽怎麼也能佔一個吧?
這可不止是面子上的事情,這還意味著一套陪都官府班子,肯定會創造大批空缺職位,意味著洛陽凋敝的商業,有了一大批朝廷訂單。
還意味著往後可以借陪都之名,截留大量關東賦稅在洛陽,而不必統統輸送給長安。
於是數年以來,洛陽的官、商,只要在朝中有點關係人脈的,無不頻繁遊說朝臣,希望能早點定策。劉邦是一度以洛陽為都的,自高帝迄於王莽,洛陽南、北宮、武庫皆未嘗廢,只要第五倫願意,直接住進來就行。
如今終於如願以償,洛陽人豈能不快意欣喜?
他們甚至還產生了一種說法:“詩云,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中國者京師首善之地也,洛陽本就是天下之中,如今更被天子定洛陽為中京,這豈不是說,洛陽,實乃三京之首!”
伴隨著這浮想聯翩,洛陽人已經不滿足於做一介陪都,而是要試著挑戰一下長安的地位了。
與洛陽人的興奮相反,朝中的關西人,尤其是在朝堂佔據了優勢數量、權力的五陵人士,卻在這些風言風語中憂心忡忡。
這不,第五倫還在前往洛陽的半途上,隨駕的尚書郎杜篤,就進獻了一篇筆跡未乾的大作。
“《論都賦》?”
“臣聞知而復知,是為重知。臣所欲言,陛下已知,故略其梗概,不敢具陳。”
第五倫看了眼伏在面前,一副直言進諫,隨時願意凜然就義的杜篤,笑著讀了下去。
“客以利器不可久虛,而國家亦不忘乎西都,何必去洛邑之渟瀯與?”
這篇大賦很長,內容無非是講述了秦漢定都於西的歷史,描繪了長安的險要地勢,順便鄙夷了洛陽所謂的“山河之勝”不過是方圓二百里的小打小鬧,如何與八百里秦川相提並論?
如此,全賦的核心,還是希望第五倫勿要為“群小”所誤,而放棄長安。
雖然說得很有道理,也滿心為國著想,但第五倫知道,以杜篤為首的關西士人,也有他們的利益攸關所在。
五陵人士,乃是魏國勳貴官僚的主體,在建國過程中受益頗多,他們普遍都是世族、地主,長安作為首都,城內房宅、周邊田地比一般郡縣貴了何止十倍?這種昂貴,維繫於政治中心的地位,而增量的漲價,靠的是首都的人口虹吸效應……
這也是第五倫非要折騰五京制的原因啊,長安附近的水土已經很不好了,地下水都是鹹苦的,涇渭常年渾濁,糧食勉強能夠自給,但燃料卻頗為短缺,陝北的森林砍得差不多,第五倫無奈之下已經同意開發上林苑。
但那都是應急之策,為了長遠發展,第五倫只能在政治上立幾處陪都,讓人口的虹吸稍稍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