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壯其膽智,唯獨李軼覺得,劉秀今日不同往時,頗為積極,反而有點像劉伯升,遂懷疑道:“牛將軍,你平素遇敵皆怯而後至,為何今日卻如此驍勇,莫非是想趁機出城逃走?”
劉秀瞥著李軼,此人雖是宛城李氏成員,但自從更始皇帝立後,他就圍著劉玄和強勢的綠林渠帥們打轉,遂笑道:“若是在小長安之役前,我確實如季文所言。”
他聲音低沉了些:“可小長安一戰讓我知曉,吾等舉兵,便是有勝無敗。“
大姐劉元的自盡,二哥劉仲的慘死,還有數十名親族紛紛殞命,就更別說劉秀心中永遠的痛:他的未婚妻陰麗華也被新軍擄走送往常安,如今不知所終。
從他跟著大哥高舉漢旗那一刻起,就早沒退路了,不成功,便成仁!
劉秀抬起頭:“綠林諸君還可以退往來處,可我舂陵劉氏全族已被王莽緝捕,倘若告負,無人能倖免,我寧可戰死,也不願逃生,季文若是懷疑,不如……隨我一同出城求援!”
李軼猶豫了片刻,還是答應下來,於是王鳳、王常居守,劉秀、李軼突圍,馮異、王霸、傅俊、陳俊等人見劉秀義勇可嘉,亦願從行,共計有十三騎。
乘著天昏月黑,跨馬銜枚,潛開南門,向外疾走。
新軍前鋒初臨城下,統統在城北駐紮,加上昆陽的地勢,未嘗顧及城南,只派了少量斥候遊騎繞城而巡,發現有人外逃,立刻追了上來!
幸而他們人數也不多,而劉秀這支隊伍個個都是驍勇精銳,陳俊持弩,傅俊開弓,將追兵殺傷數人後,對方見這批人不好對付,也不深追,十三騎竟得馳脫。
倒是新軍營壘中,作為嚮導,但因為屢屢敗績,已經沒有指揮權的竇融竇周公,看著這座夜幕中的險關城塞,不由想起第五倫的那封信,念起他重點提的一個人。
“劉秀……劉秀也在此城中麼?”
……
新軍雖眾,但一如劉秀分析,大多是士氣低落的丁壯,精銳不過北軍虎賁、胡騎兩校,加上大司空王邑的舊部,真正能打的,還真就只佔了總數的十分之一:三萬人而已。
但大司空王邑不知是十多年沒打仗不適應最新版本了,還是上次勝利給他印象太深,迷之自信,三十萬人陸續開到後,面對蛐蛐小關昆陽,顯得不屑一顧。
竇融倒是念著第五倫的提醒,小心翼翼地向王邑獻議道:“大司空,昆陽雖小,但自春秋起便是名關,城郭甚堅。如今劉玄盜竊尊號,而劉伯升與賊眾主力也在宛城,我軍不若留十萬人盯著昆陽,守好後路,而遣二十萬大軍直趨宛城,綠林賊眾必然駭走,宛城得勝,何愁昆陽不服?”
“竇周公屢戰屢敗,他的計策聽不得。”
王邑軍中的偏將軍們交頭接耳,因為竇融是王邑親戚,不敢直說,只委婉地說道:“大將軍,我部雖有三十萬之眾,但大多數不過是臨時徵募的丁壯,破潁川數縣太順利,許多人都沒見過血,若直接開赴宛城,與數敗周公的劉伯升主力會戰,只怕不易。”
他們在暗戳戳指出,綠林、漢兵能起勢,從一群流寇打成百戰之師,都是因為無能的嚴尤和竇融,在陪對方練兵,送甲冑裝備呢!
王邑倒是偏向於竇融的提議,因為他想要在三路兵線中,拔得頭籌,但眾將軍的提議也不無道理,他帶的是什麼兵自己清楚,遂兩策同時採納。
“分出萬餘人,輕裝翻越方城山,繞過昆陽關,去宛下打探訊息,最好讓宛城知曉我大軍已至,叫他們再堅守旬日。”
“其餘人等,隨我圍攻昆陽!”
竇融在眾偏將面前忍辱不敢多言,只在獨處時欲再勸王邑,但王邑卻搖頭嘆息道:“周公,雖說為將者應專注于軍爭,但亦不能不多思慮遠些。”
“十多年前,我為虎牙將軍,圍攻翟義,一時不得生擒帶回常安,便遭天子詰責,十多年沒得重任。今統兵數十萬,遇城不拔,如何示威?這確實是練兵壯膽的好地方,當先屠此城,喋血再進!”
竇融只能復進諫道:“大司空思慮得對,但兵法有言,圍城必闕一角,宜使守兵出走,免得死鬥,況有兵逃出,亦可使宛下偽主望風破膽,豈不是更善?”
王邑採納了此策,次日,也就是五月二十六,便指揮部眾,環繞昆陽城,約數十匝,列營百數,鉦鼓聲達數十里。
一面豎起樓車,高數丈,俯瞰城中,又搭建土山,且用強弩亂射,箭如飛蝗,城中守兵,多受箭傷。甚至士卒汲水,也皆是揹著門板,不敢昂頭。王邑再令人用衝車撞城,泥土粉墜如雨。
一時間,城內提心吊膽,寢食不安,如此數日,到了五月三十日,劉秀已經出城去東方兩個縣求援六天的時候,見其仍無訊息傳回,定國上公王鳳都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
但新軍王師名聲太過惡劣,先前投降的潁川數縣都被王邑屠了,他們又豈能倖免?有幾個將校見城南包圍有缺,想逃出去,卻被急躁的新軍包圍後殺死,事到如今,也只能咬牙苦撐。
好在王邑聲勢雖壯,但兵卒素質確實不高,作為炮灰的壯丁被一批批趕上來赴死,士氣卻是越打越低,遲遲無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