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寺的寺門恢弘無比,一座極大的彩繪牌坊攔住了石道,香客來往如流,沈傲這邊人多,又帶著女眷,所以走動起來並不方便,穿過寺門,夾道上又是一排排青松,翠綠的青松在風中搖曳,沙沙作響。只是因為人多,反而讓人沒有留意到這寧靜中的自然之美,沈傲擠得滿頭是汗,做了官,就很少去嘗試紮在人堆裡的感覺了,要嘛是差役開道,要嘛是騎馬帶刀的校尉引路,所過之處,行人避之不及。
如今遇到這個境況,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沈傲所穿著的是圓領儒衫,羿襟極大,寬鬆得很,尤其是袖擺稀稀疏疏的快要垂到地下,現在才知道這衣衫中看不中用,並不適合在這人多的地方穿戴。頭上的綸巾包著長,這時候也覺得天氣有點炎熱了,或許是心急的緣故,讓他感覺透不過氣來。
安寧幾個見他這樣,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趙紫衡走得快,乾脆一個人獨自去開路了,唐茉兒臉上也是微紅,吐氣如蘭地取出隨身帶來的香帕,叫沈傲停一停,給他擦拭額角的汗。
沈傲立即笑道:“還是我家茉兒待我最好。”
安寧臉上泛出紅暈,心裡說,啊呀,為什麼方才就沒有想到?她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頗有些五穀不分,哪裡會想到許多體貼丈夫的舉動?於是俏臉略帶幾分愧意,幾分尷尬,連腳步都放慢了一些。
春兒和蓁蓁在最後頭說著什麼話,倒是沒有注意到。周若這時候也有些愧意了,其實她並非沒有想到,只是她xìng子倔強,心中雖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總是覺得這般親暱著不好。
一個校尉竄出來,用手抓住袖子,也過來要給沈傲擦拭額頭,沈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了一跳,連忙後退一步,道:“做什麼?”
校尉道:“為殿下擦汗。”
沈傲不禁怒道:“滾一邊去。”
校尉們鬨笑。
沈傲心裡想,太得瑟了,作秀到恩師頭上,看來下一次不給他穿小
鞋對不起自己。抬眼要記住那校尉的相貌,這校尉早已溜到後頭去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終於進入了佛院,到了這裡,人流就更多了,來不及看這景物,等過了正門”眼前才豁然開朗,這相國寺寺容居然極好。正殿高大,庭院寬敝,hua木遍佈,僧房櫛比,正殿那邊人多,沈傲只好帶著家眷往人煙稀少的地方去,過了一處牌樓,前方有一殿名叫文淵閣。
沈傲不禁哂笑,宮裡有個文淵殿,這裡有個文淵閣,敢叫文淵二字的,只怕也只有這相國寺了。信步帶著人要進去,卻被一個沙彌攔住,這沙彌正sè道:“施主要上香,自去羅漢殿,這裡不許外人進出的。”
後頭的校尉不禁上前來,呵斥道:“大膽,可知道我家少爺是誰嗎?”
半彌見沈傲一哥顯貴的模樣,也有些蜘驟,卻聽到裡頭傳出一個圓潤的聲音:“何不清客人進來坐坐。”
沙彌聽了”便退讓開來,合掌道:“施主請進吧。”
趙紫衡努嘴道:“原來和尚也這般勢力,這佛殿還分三六九等的。”
沙彌無動於衷,沈傲怕趙紫衡再胡說,牽住她的手進去,趙紫衡兩頰窘紅”道:“軍要拉,不要拉,我自己會走。”
沈傲不理會,扯住這溫潤的小手,心神居然dang漾了,隨即想,羅漢廟裡思春,果然有趣。
周若就在後頭和春兒一起取笑趙紫衡,趙紫衡聽了更是大窘,乖乖地隨著沈傲走。
進了佛殿,沈傲的眼前霎時閃動著光芒,難怪不許尋常人出入,只怕這佛殿中的每一個物事都不在萬貫之下,這裡並沒有佛像,卻有一股四溢的墨香,從門中進去,懸掛著的第一幅畫便讓沈傲心無旁季,整個人不由地定住了。
趙紫衡這時候也忘了羞怯,居然狠狠地攥住了沈傲的手,二人拉著手,在這畫下如痴如醉。
這幅畫乃是北宋畫師燕文貴的《溪山樓觀圖》,燕文貴是宋初最有名的畫師之一,尤擅山水,這幅溪山樓觀圖可謂燕文貴頂峰的作品,畫中描繪的是江景山巒,氣勢開闊曠遠。圖中山勢宏偉,峰巒聳峙,林木茂密。山腳、山腰處皆有樓觀殿宇,時隱時現。
這幅畫的難得之處就在於先用粗壯墨線勾畫山石輪廓,方曲有力,先以淡墨多皴,後以濃墨疏皴,兼有擦筆,以表現山石的堅硬和立體感若說用粗壯墨線勾畫山石輪廓,只怕沈傲也力有不及,作畫的技巧可謂千變萬化,可是要自成一派,卻總有一兩處擅長的地方,燕文貴最擅長的就是粗墨,壯墨之下,那山石的輪廓霎時變得剛毅生動無比,讓人乍看之下,整幅畫栩栩如生,宛若登高望遠,看到這山石的壯闊,心中不禁澎湃萬千。
不過以專業角度來看,沈傲真正在意的不是畫的全域性,而是畫中的用筆和著墨,每一絲線條,每一個用筆,哪處略有遺憾,哪處是神來之筆,心中都要品鑑一番。
趙紫衡則是隻看全幅的佈局和山林的景sè,不禁讚歎道:“真好,可惜粗糙了一些,怎麼能用粗筆去繪林木呢?”
沈傲不自禁地道:“燕文貴的畫風就是如此,乍看之下顯得這林木畫的簡率了一些,可是你再認真看看,是否覺得這率真中有一種自然的情態?”
趙紫衡便又努力端詳了一陣,才驚呼道:“走了,若只看樹木覺得草率,可是與這山石融匯在一起,就像是水rǔ交融一樣。”
水rǔ交融沈傲的眼睛不禁瞄了趙紫衡的小xiong脯一眼,隨即咳嗽,心裡念,罪過罪過!
看過了《溪山樓觀圖》,再一路看過去,這殿中居然還藏著不少名家的墨寶,幾乎所有宋初的畫作巨匠都雲集於此,除了燕文貴,還有別夢卿、石恪、高文進、雀白、李濟元等人,整個大宋初期的畫風在這甲綻1ù的一覽無餘,讓沈傲頗有空入寶山的感覺。
趙紫衡嘰嘰喳喳地開始品評”偶爾將這些人的畫作與沈傲的對比,沈傲只是淡笑,道:,“作畫到了大宋的時候,就成了分界嶺,大宋之前的畫作大多隻講究顧愷之的神韻,畫中略帶抽象,可走到了宋初的時候,神韻固然注重,可是一些作畫的技巧也開始讓人重視了,比如方才的溪山樓觀圖”你看他用粗壯墨、淡墨、濃墨、擦筆的各種技巧已經嫻熟,所以就算這一幅幅畫中有許多不如意的地方,甚至還有一些畫在佈局中略顯生澀,可是正是他們,開創了一種新的畫風,我不過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而已,哪裡能與這些人並肩而論?”
趙紫衡想了想,道:,“我明白了,就如孔子一樣”孔子傳了學問,他的學問固然有紕漏之處,可是天下的書生都是他的門徒,就是學問再高,也及不上他。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