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上少了來時的鮮,坐上了船,心境不同了,趙佶迎風佇立在甲板,手搭在船舷,眼眸深遠地望著向後退去的沿岸景sè,心思似有無盡的感慨。
“沈傲。”
沈傲在旁叼著自制的牙籤曬著太陽,聽到趙佶叫他,懶洋洋地道:“微臣在。”
趙佶思緒連翩,道:“這一趟sī巡,朕反而心情低落了,你來說說看,這是為什麼?”
沈傲心裡腹誹:“我又不是你肚裡的蛔蟲,天知道是為什麼。”口裡道:“或許在陛下眼裡,這天下與陛下想象中的不同了吧。”
趙佶含笑道:“只說對了一半。”他嘆口氣,扶著船舷走了幾步,道:“比如那造作局瞞上欺下,還有那洪州知府囂張跋扈,這些人真是無y可救,朕絕饒不了他們。”
趙佶頓了頓,又道:“朕這時明白神宗先帝的苦心,不革,大宋只怕難以為繼啊。”
難得這個皇帝如此認真地和沈傲討論國政,沈傲捋了捋被風兒吹1un的一縷絲,望著遠處的孤山出神。
“沈傲,你為什麼不說話?”
沈傲想了想:“微臣無話可說。”
“嗯?”
沈傲道:“這些事不是微臣能夠議論的。”
趙佶又好氣又好笑:“平時見你膽這麼大,這個時候倒是謹慎了。”
沈傲搖頭,認真地道:“不是不敢議論,只是微臣疏學淺,想議論而不得。”
改制?談何容易,如此沉重的話題,沈傲擔不起這個干係,古往今來,有幾個改革家有好下場的?
這倒也罷了,重要的問題是,在沈傲心裡,大宋的國體已經足夠前,不說周邊那些飲茹血的異族,就是世界上其他的幾大文明,都還處在野蠻的國體中。比如現在的西洋,還在全面的黑暗中世紀時期。他們施行的國體,居然還是一千年前老祖宗早已不玩的分封制,伯爵的兒還是伯爵,男爵的兒仍是男爵,一個國家,永遠都是那麼幾個血統甚至大字不識的傢伙們掌控。
而大宋的文官體制影響深遠,就是在千年之後,整個世界還在玩它剩下的東西。
這樣的國體,怎麼改?
至於什麼資本主義萌芽和工業革命,若是換作沈傲還很年輕很單純的時候,或許他會想盡辦法去試一試。只可惜他現在雖然仍舊很年輕,可是已單純不再。
任何東西失去了現實的基礎,都不過是一群見識短淺的人意yín罷了。宋人不比後世的英吉利人,英吉利敢把農民趕到城市中去,國王可以頒佈法令,將城市中找不到工作的農民處死。
可是換了大宋頒佈這樣的法令,只怕天下早有人登高振臂:“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於是無數人紛紛振臂大叫同去、同去了。
這裡的傳統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和富不過三代,並不是那些萬世一系的貴族範們繁衍的沃土。管你什麼王侯,每隔數十數百年都不可避免地丟進歷史垃圾堆裡去。
在這裡你要是敢玩這一套羊吃人的把戲,真是嫌金殿下的**不夠旺了。
何況英吉利人把良田變為草場,養羊去建立紡織工廠,賺了錢之後還可以向國外購買糧食以促進迴圈。可是大宋若是拋棄良田全部去種植桑樹製造絲綢,就算賺來了金山銀山,又去哪裡去購買動輒數百萬數千萬戶人口的口糧?到時一旦糧產不足,便是烽火四起的時候。
那些幻想所謂資本萌芽邯鄲學步的人,無非只是幼稚罷了,總認為套上了一個理論模型,便可一勞永逸。
沈傲任過縣尉,又擔任過鴻臚寺正卿,心裡想的只有現實二字,至於那不切實際的幻想是沒多少興致的。
趙佶嘆了口氣:“既然法也不成,朕倒是想效仿神宗先帝,去尋第二個王介甫了。蔡太師不成,他雖推崇法,膽魄卻是不大,沒有商鞅和王介甫的魄力。”
沈傲心裡暗暗腹誹:“蔡太師治國當然沒有這個魄力,可是論起撈錢和整人來,世上再沒有人比他有魄力了。”微微一笑,對趙佶道:“陛下為什麼一定要去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