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拿起御案上的硯臺,撫在手裡把玩,另一邊的蔡京大氣不敢出,心中惴惴不安,就等著趙佶落。
趙佶不動聲sè,蔡京也不敢催,這一對君臣合作了數十年,幾起幾落,每一次蔡京致仕,過不了兩年,趙佶又會將他召回來,他們已經有了一種默契。
只是現在,感覺不同了,趙佶把玩著硯臺,那種深沉的樣,閃露出值得玩味的光澤的眼眸,讓蔡京感到有些陌生,君威難測,三朝元老,攬三省事,位極人臣……這些林林總總的榮耀和權柄都是趙佶給予的,在從前,蔡京能夠摸透趙佶的心思,可是現在,連他自己也不自信起來,總是感覺到手的一切隨時就會失去。
趙佶咳嗽一聲,慢吞吞地道:“太師確實老了,朕也不忍心讓你日夜ntbsp; 蔡京心裡猛然地咯噔了一下,頓時臉如死灰,趙佶說得很隱晦,可是真正的意思卻是,你不中用了,是該致仕了。
蔡京心下慘然,自己謀劃了這麼久,終於又有了起復的機會,不成想這後一次的機會將變成鏡中花、水中月,不由心裡唏噓,頭重重地埋了下去。
趙佶繼續道:“不如這樣吧,太師以為衛郡公石英如何?”
石英?蔡京警覺起來,連忙道:“衛郡公品行極好,剛正不阿,老臣極是佩服。”
這一句話應對得極好,也正是蔡京老謀深算的地方,在君前誹謗衛郡公,效果只會適得其反,不如誇獎他幾句,只是他特意用了剛正二字,卻是隱晦的告訴皇帝,陛下若是啟用衛郡公,要將他取而代之,就再沒有人為陛下辦事了,至於那花石綱和生辰綱,是想都別想,老臣自然是黯然收場,可是陛下您也不好過。
說到底,蔡京還是太瞭解趙佶的心思了,趙佶想要的並不是jīn勵圖強,要的不過是那不切實際,自吹自擂的豐享豫大罷了。這個世上,也只有蔡京能夠不斷突破底線去逢迎趙佶,換了旁人,又有誰能如此通曉這個皇帝的心意。
趙佶頜點頭道:“你說的不錯,不如這樣吧,讓他兼箇中書令如何?太師攬著三省,確實辛苦,他還年輕,能替太師分擔一些。”
中書省的職責像是三省中的御史臺,一方面,én下省草擬的詔書需要中書省來核定,方可頒。另一方面,尚書省執行旨意時,中書省也有權監督。它既是én下省和尚書省之間溝通的橋樑,也是相權大的督促者。因此在趙佶即位之前,中書令的職責還在太師之上,只有親王、公侯可以擔任,便是從前的太宗皇帝趙光義,在即位之前也曾擔任過中書令一職。
只是在趙佶繼位之後,為了給予蔡京方便,一口氣將權柄全部授予蔡京,敕他為總攬三省事,權傾朝野,那顯赫一時的中書省也成了蔡京ntbsp; 石英來做中書令,等於是在蔡京的腳下放下了一塊絆腳石,往後頒佈任何政令,也不再隨心所yù。而是偏偏這塊石頭,卻是趙佶要放的,蔡京非但不能將它一腳踢開,還得老老實實地供奉著。
蔡京心中生出些許蒼涼,心中暗暗一凜,想道:“陛下已對我起疑心了。”只這一個念頭,讓他魂不附體,全身不自禁地顫抖起來,tn了tn乾癟的嘴唇,拱手道:“謝陛下恩典。”
誰也看不出趙佶此刻的喜怒,他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冰冷,繼續道:“至於致仕養老的事,太師就休要再提了,朕還有許多事要你去辦,朕離不開你。”
蔡京道:“陛下隆恩,老臣不敢忘。”頭垂得低,臉露感激之sè。
趙佶道:“對了,朕決心判王之臣斬立決,太師以為如何?”
蔡京側坐著,是警覺起來,這個回答實在過於兇險,若是回答不可,便拂了陛下的心意。可要是欣然點頭,自己與王之臣之間的關係,陛下不可能不知道,如此無情,陛下會怎麼想?
蔡京慢吞吞地離座,一下趴伏在地,已是哽咽起來,磕下頭道:“陛下,老臣不敢相瞞,這王之臣乃是老臣的én生,這幾年來,老臣與他的私j一向極好,只是想不到他竟做了這麼多糊塗的事,老臣身為尊者,讓他走了邪路,請陛下責罰,至於王之臣……”他吸了吸鼻涕,鄭重其事的揩乾了眼淚,道:“他既觸犯了國法,天理難容,陛下如何處置,老臣不敢多言,只求陛下能留他一具全屍,老臣好為他下葬祭奠。”
趙佶不由動容,連忙將他扶起道:“太師起來說話,王之臣是王之臣,太師是太師,你們之間有私情,朕早有所聞,就如你的願,賜個絞立決吧,留個全屍,好成全你們的情誼。”
蔡京微顫顫地道:“老臣實在該死,在這節骨眼上還為王之臣求情。”
趙佶大手一揮,終於露出幾分笑容:“你做得對,私情是私情,公義是公義,既不能因私廢公,可該盡的情分也不可免。”
蔡京心裡抹了一把汗,心裡輕了一些,只覺得今日是從鬼én關裡走了一遭,若是方回答的一個不對,陛下對自己已有了成見,往後多半要不好過了。方那一句奏對,適可而止,恰到好處,總算是避免了一個陷阱。只是石英任中書令的事,讓他心中多了一個疙瘩,可是這個時候,也無暇他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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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臚寺正堂,沈傲煥然一地坐在太師椅上,悠哉遊哉地扇著扇,汴京的天氣雖冷,衙堂裡卻是溫暖如nt,四個炭盆兒分別落在各個角落,炙熱燃燒,以至於沈傲不得不搖著扇為自己帶來幾分爽意。
他翹著腿,一臉如沐nt風的樣,目光落在對面側坐的一個番商身上。這番商穿著一身的綾羅,膚sè略黑,臉上飽經風霜,倒像是個常年跑海的水手,只是他一身鑲金戴yù,雖有暴戶之嫌,卻讓沈傲看得甚是順眼,他喜歡的就是暴戶。
這位仁兄叫塔布,也是泥婆羅人,一說到泥婆羅,沈傲便相談甚歡了,搭著塔布的肩,一個勁地說自己與泥婆羅王是好朋友、好兄弟,兩國之間的友誼情比金堅,jī情四shè,經歷了時間的考驗云云。又說塔布先生不遠萬里來大宋,他一定要儘儘地主之誼,做個東道主。
塔布受寵若驚,他是跑船的,生意做得不x,從前只知道沈寺卿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角sè,今日一見,卻是生出了錯覺,這位大人很熱情啊,一點架都沒有,看來流言不可信,還是眼見為實的好。
塔布著半生不熟的漢話連忙道:“怎麼能叫大人破費,當然是x人做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