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裡,楊戩小心翼翼地搬來暖爐,越是在年關,他就脫不開身。
這幾日官家心情不好,連帶著宮裡頭也冷清了;楊戩是伺候得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怠慢。
小心放下暖爐,躡手躡腳地站到了一邊,在御案前,四個素衣老者盤膝而坐,與趙佶遙遙相對。
楊戩被人稱之為內相,不管是宮廷、宮外,所有人見了他,都得畢恭畢敬地行個禮,規規矩矩地叫一聲公公,可是在這四個素衣老者面前,楊戩卻顯得矮了一頭,斷不敢在他們面前放肆。
宋朝畫藝之盛況過於唐朝,而帝室獎勵畫藝,優遇畫家,亦無有及宋朝者。南唐李後主既已設畫院,以待詔、祗候之官優待畫人。及至宋朝,擴張其規模,設翰林圖畫院,集天下之畫人,因其藝而授以待詔、祗候、藝學、畫學正、學生、供奉等官秩,常令畫紈扇進獻,優秀者令他們繪畫畫宮殿寺觀。
到趙佶登基之後,由於趙佶酷愛藝術,尤好作畫,而恰在徽宗初年,由於四方無事,內庫充盈,是對翰林書畫院給予了大的優渥。
在徽宗之前,雖然優秀的畫師可以當官,授以待詔、祗候、學正之職,可是隻可穿戴緋紫卻不能戴佩魚,以示畫師官員與科舉官員的區分;等到趙佶登基,趙佶很就廢除了這個制度,允許書畫院官職佩戴佩魚,以彰顯他們的顯赫地位。
而在書畫院中,又分為畫院、書院、琴棋院,其中書院、畫院受趙佶的器重,每隔月餘,趙佶總會令畫院官員進宮晉見;須知這官員不管顯赫與否,重在能否得見天顏,就是那些封疆大吏,雖說位高權重,可是幾年不能面聖,見了那些官家身前伺候的內侍宦官,也只有笑臉相迎的份。
畫院得此殊榮,自然而然地有一種然地位,兩府三司的大員們見了,也絕不敢輕易得罪。
在座的幾個畫師,其中尤以一緋衣老人為尊貴,此人名叫趙令穰,乃是太祖五世孫,身為宗室,與趙佶自**好,二人都愛書畫,因而關係極為密切,有時各州送來了時鮮瓜果,趙佶眉頭一皺,便會問左右:“穰哥兒那邊送去了嗎?”
穰哥兒乃是趙令穰的小名,雖趙佶與趙令穰都已逐漸年邁,卻一直稱呼至今。
若是內侍回答:“已教人飛馬送去榮郡公府上。”則趙佶大喜,便會興致盎然的品嚐瓜果;可若是有人說還未送去,趙佶便嘆口氣:“叫人飛馬送去,莫要耽誤了。”
如此聖眷,在宗室之中也是極罕見的。不但二人關係緊密,令趙佶佩服的,卻是趙令穰的畫技,不過今日趙令穰會同諸位畫院待詔、學生前來,眉宇卻是深深凝起,神情似有恍惚。
趙佶微笑著,將目光落在眾人身上,抬起下顎道:“穰哥兒,朕送去的畫,你已看了嗎?”
趙令穰回過神,畢恭畢敬地道:“回稟陛下,已經看了。”
趙佶撫案道:“如何?”
趙令穰苦笑道:“畫風曠達,畫筆精湛,臣不如也。”
趙佶卻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是朕不如,穰哥兒的畫技與他在仲伯之間,今日朕召你們來,便是來搬救兵的,朕畫了一輩的畫,卻輸在一個不知名的畫師手裡,實在令人心灰意冷,哎……”嘆了口氣,面帶凝重地道:“有眾卿家在,朕可無憂了,諸位卿家近來可有畫作嗎?拿給朕看看。”
趙令穰道:“微臣倒是有了一幅作,請陛下過目。”說話之間,給了楊戩一個眼色,楊戩頜點頭,轉身出去,過不多時,便捧了一方畫來,小心翼翼地在御案前展開,笑呵呵地道:“榮郡公的畫,陛下是喜歡的,陛下這幾日心神不寧,看了榮郡公的畫說不準就爽朗了。今日是年關,就是尋常百姓家,那也是拋棄一切煩惱,好好過了這個年,莫說陛下九五之尊,縱是有天大的事,那也得等過了年關再說。”
他趁著這個機會,說了一通討喜的話,就是想借著趙令穰,逗官家舒展眉頭。
趙佶果然笑了起來,故作嗔怒道:“你這奴,叫你拿畫便拿畫,哪裡有這麼多話說。”
趙令穰趁機道:“陛下,楊公公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家事國事,自然是該操心的,可是陛下也要注意身體。”
趙佶頜點頭,道:“穰哥兒的話,朕記得了就是。”便落目去看案上的畫。
這幅畫叫《橙黃橘綠圖》,圖中所畫的是入秋的江南,暑氣消盡,寒冬未至,正是一年當中清爽宜人的時節。潺潺溪流,輕巧彎延地劃過霧色蒼茫的平野;兩岸橘樹遍植成林,一粒粒芬芳的黃果、綠實,像是地上的點點繁星。空氣裡瀰漫著微潤的甘甜,吸引三三兩兩的水鳥,自在地悠遊在汀渚之間。幽靜、迷濛的景境。
“好個入秋江南,好一個橘林。”趙佶忍不住拍案叫好,眉飛色舞地道:“穰哥兒善畫江湖小景,畫風優雅而清麗。這幅橙黃橘綠圖堪稱神作,比之那畫師不遑多讓。”
雖然在這幅橙黃橘綠圖裡,趙令穰直接用色點葉、畫橘,筆線不夠精準,但是畫中隱約的柔美,令人悠然神往。乍一看去,卻如身臨橘林之中,風聲吹拂橘葉沙沙作響,遠處的溪流淙淙流動,那曠達的意境,教人心曠神怡。